又過去了兩天,這兩三天少有的空暇時間確實是陳教授刻意留給他們的。在這兩天中吳歸的心情就像是過了沸點撲滅了火苗的水,總算平靜了下來。他不再煩躁的刻意掐斷不重要的電話,也不再無所事事的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反之,照常打電話過來的欒依依被他恢複正常的語氣嚇了一跳,直問:[吳歸你怎麽了?]


    吳歸懶洋洋的迴答:“沒什麽啊……倒是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沒沒沒,現在就很好了。畢竟現在你們寢室就你一個人吧?如果我都不打電話關心關心你,真怕你恢複不過來。]


    “恢複?”


    [哈哈哈哈沒什麽,現在就很好啦。我也放心啦。]


    吳歸想了想,想到了竇佐。他問道:“你是說竇佐……?他現在……下葬了嗎?”


    欒依依果然在那邊沒再說話,過來片刻才說:[嗯,學院已經處理好了。你……不要緊?]


    對了,那時候竇佐還是殷絕的時候,欒依依剛好過來的時候也看到了他們。那時候的殷絕和大黃很像——久別重逢的時候,大黃總是喜歡撲上來舔舐童年時期小吳歸的臉。可是殷絕的親近和大黃並不相同,吳歸下意識的允許了,也沒覺得有絲毫不對。可是欒依依見了,大概會有誤會的。


    吳歸這才恍然想明白欒依依一直定時給他打電話胡亂著說些不重要話的原因。


    他木木的迴答:“……我和竇佐不是……我和竇佐並不熟悉。”


    這是真話。但欒依依並不信,反而一轉頭更心疼他了:[好啦我沒有跟別人說。像我和贏家a分手的時候,也難過到不行。]


    吳歸目瞪口呆:“你和贏家a分手了?”


    [誒……?]


    他們雞同鴨講了半天。到了最後兩個人都沒有理清,好不容易掛了電話,吳歸揉著眼角,不自覺的笑出來。


    欒依依是誤會他是同性戀了,但這個誤會卻沒令吳歸有多難堪有多不知所措,甚至說,因為給了欒依依這個印象的是殷絕,吳歸甚至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長到那麽大,沒有喜歡過誰,沒有喜歡過女孩子,也沒有喜歡過別的什麽男孩子。平平淡淡,毫無波瀾也毫無優點的生活著,然後突然有一天才注意到,行走的道路兩邊早就長滿了繁星。


    他曾經在童年的夢裏親近殷絕,有挺多原因。吳歸小時候一直過得挺寂寞,沒有玩伴更沒有兄弟,那個時候他媽媽並未有那麽仇視他,但是也不是很重視,再加上她在事業的上升期,在家的時間寥寥無幾。她一出門上班,就將小吳歸鎖在房內,小吳歸畫畫故事書看膩味了,就趴在窗口往外看。


    那個時候他就在想,如果有個哥哥,或者有個弟弟該多好。


    他獨自出門過一次,是在幼兒園大班的時候。外頭下暴風雨,天氣黑沉沉的壓在腦門上,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家長接走了,就剩下他和幼兒園老師大眼瞪小眼在足以可以演恐怖片的教室裏。他知道媽媽不會來接了,就想一個人迴家,到底是沒有得逞,老師牽著他的手把他送迴去了。隻是在樓道口,他看到了一隻蜷在牆角被淋成落湯雞一樣的幼犬。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隻是土狗,隻是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睛亮的厲害。小吳歸硬著脖子把幼犬抱迴了家,期間被媽媽罵了再多遍都沒放手。


    後來那就是陪伴他童年中唯一的玩伴大黃了。


    隻是現在想起來,吳歸才記起自己的玩伴不止是大黃的——當時他年紀小,記得不是很深,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也無法確切的分辨出來。隻顧著把記著的,潛意識裏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給夢裏的哥哥了。一頭覺得他是哥哥,一頭又覺得他像極了大黃。


    到現在終於記起來了,吳歸知道怎麽也不能再忘了。


    可如果是“朋友”,再加上殷絕是“主角”,就算現在他現在沒有,以後也會有可人的女朋友的。所以如果被誤會,第一個不高興的肯定是主角殷絕。


    吳歸慢慢的咽下唇角的笑意,變得嚴肅起來。


    ——他們就算不是“兄弟”,也應該是“朋友”。


    也隻能是這樣。


    ·


    兩天後陳教授親自給吳歸打了電話來,接電話的時候吳歸整個人都懵了。陳教授耐心慈祥的同吳歸說:[……現在城市裏藥劑已經發放下去了,秩序也在迴複……但是我們下派到鄉鎮注射發放藥劑的人手還是不足,學校和製藥師協會都準備調動起學生……你是這支學生隊伍的優良領導和骨幹,隻能由你帶領他們去,我知道這個任務派遣你去是大材小用,你就當是曆練,磨一點接地氣的履曆上來,到時候畢業,也好直接把你們調去製藥師國協。……我看了一下任務地點,有個地方是你老家,你畢竟熟,就選那裏了……]


    陳教授說了許多。他說話的時候還帶有老派學者的腔調,吳歸都一一仔細的聽了應了。到了時間,他帶著聯係組織到的人手到實驗室去搬了一箱一箱的藥劑,這次他照樣是“吳隊長”,假想中的那些不服他,起內訌的狀況全沒出現;吳歸還是板著臉極其冷淡,但他的隊員們看著他那張冰塊臉反而跟打了雞血似的積極。


    一路順風順水,直到大巴車開到了熟悉的地方,吳歸才發現了不對。


    他沒想到會再次見到肖老婆子。


    原本還算熱鬧的村莊在疫病的霧氣籠罩下已經徹底死寂,村莊就像山上的墳頭一般靜靜的臥在陰霾的天色裏。肖老婆子趴在桌子上,吳歸去探了探她的唿吸,還活著,唿吸微弱。看到她的時候吳歸突然嗓子幹的厲害,極其的想抽煙。


    他已經很久沒有抽煙了。


    邊上隊員問他:“吳隊長?”


    吳歸搖了搖頭:“昏眠中,我來注射。”


    “吳隊長你認識她……?”


    吳歸抿著嘴沒說話,腦袋裏記憶翻江倒海的亂轉,卻始終理不清頭緒。他突然想知道母親怎麽樣了,有沒有在這場疫病中倒下,醒來後一直沒有打她電話,一直沒有迴家看看,他已經蠻不孝了;但又害怕真迴去,母親還好好的,反而沒什麽好聲氣的見著他,不耐煩他迴家,於是又開始慶幸自己沒有迴去。


    直到把藥劑注射進肖老婆子的血管,檢驗到沒有排異反應,吳歸才迴答道:“……嗯,我奶奶。”


    他們上午趕到的這個村莊,鑒於這個村子沒有醫務所——或許有,但是他們找不到醫生護士,也找不到具體的地點,就幹脆親自上陣一家一戶的注射了疫苗。藥劑起作用是在下午,第一個人是在下午兩點多鍾醒來,隨後整個村子都有了生氣。肖老婆子醒來的時候,她孫子正靠在窗前抽煙,一張側臉沒有表情,年輕俊朗,如果不是將胡子刮的幹幹淨淨,肖老婆子還以為自己死了,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兒子。


    “——歸崽子?!”


    吳歸轉過頭來,對著她冷淡的點了點頭。


    晚飯吃的很熱鬧,村裏麵擺了席子邀這些學生們一起吃。村長是最後倒的下的,摸著心口慶幸村裏沒死人。但最高興的要數肖老婆子,她熱情的拉著吳歸,用一口吳歸聽不懂的方言飛快的,一遍一遍的介紹著吳歸。


    “出息了啊,不愧是我的崽子——”


    “真是過來救命的呦!”


    肖老婆子沒做的太過分,吳歸也就任她拉著,還會配合的點點頭問好。


    但村裏麵的長輩有一大半是知道肖家的那段過往的。席間就有人竊竊私語說起吳歸那個見不得人的爹和被拐賣來又逃走了不見人的娘,吳歸聽著將唇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不說話也不動。他的同學們好奇又局促的左看右看,想討論又不敢討論。


    肖老婆子的臉色也不太好了。


    這時候,隔壁座位上,被肖老婆子介紹為劉三家嬸嬸的人開口了:“他娘不是把他帶出了麽?他還認你們這家啊?”


    “要說出息,也是外頭那個女人的功勞。”


    “唉唉,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威風也別給別人漲了,這娃子長的不就和小肖年輕時候一個樣!”小肖——說的那是吳歸早就被槍斃了的父親。


    談論聲大了起來,坐在吳歸邊上的隊員察覺到不對悄悄拉了拉吳歸的衣擺。肖老婆子最要麵子,一拍桌子就站起來了:“這是我孫子!認的也是我家的根!遲早要過來認祖歸宗的!他那個娘,就是一個狐媚子,勾的我兒子喪了命還想勾走我孫子!我不肯,我孫子不就乖乖的迴來了嗎!”


    坐在邊角上的一個邋遢漢子懶洋洋的說:“是這個理,當初如花似玉取迴來,沒準就偷了漢子倒打一耙說小肖強丨奸呢。再說強了,誰信啊,兒子都有了。”


    “兒子都有了就該老老實實守一輩子嘛,現在這樣,還算是出息了,可沒父親,真耽誤。”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最毒婦人心。”


    肖老婆子得意的咧了咧嘴:“是是,這不我乖孫迴來了嘛。啊,可孝順呢,每個月都寄錢過來——”


    吳歸聽不得他們這麽說,一推碗站了起來,冷冷淡淡道:“我要不寄,你就找到我媽公司門口了。”


    討論聲瞬間熄了。肖老婆子皺著眉罵道:“怎麽說話呢!”


    “還有。”吳歸淡淡的說,“我姓吳,不姓肖。”


    肖老婆子惱火:“我告訴你,你就是我肖家的人,就算你不認,等你結婚生子了,生的兒子也流著我肖家的血!”


    吳歸腦袋裏忽然閃過殷絕的臉來。


    欒依依在電話裏遲疑的問:你們……不是一對嗎?


    他說:“不會結婚生子了。”


    “什麽?”


    吳歸微笑了一下,一字一頓,溫和的告訴他名義上的奶奶:“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的。不會結婚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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