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小心翼翼的把怪物從身上推開,想了想踉踉蹌蹌的半拖半抱著怪物想將他移到比較幹淨的地方躺著。地毯又被腐蝕了一大塊,怪物消失的臂膀處在不斷的流血。小孩子怕拉傷怪物本來就猙獰的傷口,又何況怪物小小的身軀抱起來又異常的重。他就讓怪物躺在原地,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頓然醒悟一般翻箱倒櫃的找治愈藥劑和治愈繃帶。


    這個房間的氛圍一直就陰鬱低沉的厲害,陽光透不進來,陰陰沉沉的。牆角又是黴斑又是血漬,沒人清掃這個房間,小孩也還不會用元魔設立傀儡,清潔術也不太會。再加上不久前這間房又被血和腐蝕弄髒了,掙紮和打鬥讓房間的櫃子瓶瓶罐罐碎裂了一地,看上去格外的凋敝淒慘。


    小孩兒又摸了摸怪物的額頭。他無措的很,隻能對著昏迷過去的怪物小聲的說話:“你快點好起來……不然,不然……我就再也不來了。”


    怪物的眉頭動了動,特別不安似的。


    一隻老鼠鑽進來飛快的攀著小孩兒的褲腿往上爬,小孩子還在怔忪無措中,被嚇了一跳。老鼠很快爬到小孩兒的肩頭,吱吱吱的抓著領口往小孩兒的臉頰上撞。他愣了愣,知道是霍華德在叫他,不安的看了一眼怪物,還是跟著老鼠走了出去,並跟著他上樓梯,推門的時候他的腦袋有些暈厥,難過的想著“不如不來了”,不安和難過滿天改地的湧上來,他知道不能往前走了,又覺得有誰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語氣很不耐煩,叫的不是“阿絕”,像是什麽“無歸”“無歸”,他頭暈目眩,扶著牆站了半晌才睜開了眼睛。


    阿絕又迴來了。他四處張望了幾眼,門內傳來霍華德的聲音。


    “來了?進來吧?”


    阿絕低著頭,進來後喊了一聲:“老師。”才抬頭看,隻見到霍華德身邊的兩個魔法師,他眉頭一皺,又很快展開,用疑惑的視線看向霍華德。


    霍華德視若無睹,問:“你看到了那個小怪物?”


    阿絕“嘖”了一聲,也沒有說否也沒有應承,隻是厭煩的轉過頭去。霍華德心中暗暗點頭,知道這孩子這種反應才是正常的。


    霍華德問了他點話,又指導了他些魔法修習時候的問題。他在當老師時,從來盡心盡力也還帶著點責任。最後簡單指點了他接下來要修習的地方,才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阿絕問:“老師……你又要走嗎?”


    霍華德微笑,說:“走吧。”


    阿絕的眼神看起來格外不甘。他踟躕了一會兒,還是順從的走開了。


    在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左側的魔法師說:“他的靈魂沒有問題。”


    霍華德的視線遠了一會,慢悠悠的道:“他和那個半惡魔之間的聯係越來越重的……我擔憂怪物會侵蝕他的靈魂。他是我們最後的那張牌,就算現在不打算繼續使用,也必須保證這是‘我們的’。”


    左右兩邊的魔法師對視一眼,左側的說:“看來,這聯係就是這孩子眼底的執拗和仇恨了。”


    霍華德笑:“這很好。他越仇視那個小怪物,我就越安心。我們走吧。”


    “我們要去找的……”


    “都在這了。”霍華德說,“神之術……煉金術,必要的材料居然是惡魔之骨,你們不覺得格外有趣嗎?走吧,別讓我可愛的克麗絲知道我想要做什麽。”


    他嘴角露出一個真正的,猶如惡魔一般的微笑。


    ·


    怪物醒來的時候,是以為周邊沒有別的人的。


    沒有別人的氣息,他躺了一會才伸手摸自己的臉,皮膚重新變的光滑起來,隻是眼角處有些磕磕絆絆。缺失的臂膀處痛的厲害,還是沒有知覺,但是摸過去卻已經能夠摸到肢體的觸覺了。


    他坐了起來。這才看到不遠處無聲無息藏在本就黑暗的室內的一團黑影,隱隱約約,怪物卻能看到綴在黑影間的一點光芒,很微弱,就像是來自螢火蟲的微光,光芒略略晃動了一下,幻覺一般的破滅了。


    隻那點些微的光卻給了怪物莫大的溫暖。以至於他看到那個黑影站起來向他走來,都鎮定自若的沒有做出任何防備的動作。


    小孩兒細細小小的聲音從那個方向傳來:“哥哥……你醒了?”


    怪物眨了眨眼。小孩兒又說:“我又時候來又時候沒來,沒讓任何人發現……包括我……霍華德又離開了,媽媽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怪物注視著小孩兒走近後的麵龐,明白對方也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問題。


    畢竟身在局中不自知……倒也不算太遲鈍。


    小孩兒安靜的在怪物對麵坐了一會。怪物想了想,在黑暗中點出火花,細小的火光燃燒在他的指尖,將他的白皙到蒼白的皮膚襯出溫暖的色調。這朵火花同樣在小孩兒黑白分明的瞳孔中跳躍,一簇一簇的,怪物將眼瞳流轉的光華理解成好奇,說道:“火球術,最基礎的塑能係魔法,就是把體內的元魔能量具現化成世界上的元素。等到以後,還可以借用外界的元素來組成自己的力量……我現在還隻能聚出一點火花,以後,我就能天天給你召出個火球,捧在手心給你照明。”


    這是怪物第一次說那麽多的話,也並沒有白說,對麵安安靜靜沒什麽表情的小孩兒一下就被逗笑了。怪物瞬時就感到了巨大的滿足感


    隨即他變扭的將這湧上的滿足感摁滅,兩個有著如出一轍相貌的雙胞兄弟互相對視著,火光和對方的影子映在他們彼此的瞳眸中。小孩兒從怪物的眼裏看到自己的樣子,他比照了比照,果真自己和怪物長的非常相似。


    隻是怪物眼角的銀灰色痕跡破土般的生長了開來。


    小孩問:“那是什麽?”


    怪物摸了摸眼角,說:“不知道。大概是身體還沒能自我修複留下來的疤痕吧。或者是其他的東西。”


    “其他的東西?”


    “我不了解自己的身體。”怪物說,“至少沒有霍華德了解。他迴來後你可以問他。”


    小孩沉默了會兒,說:“我不想問他。”


    怪物聳了聳肩。


    小孩說:“我不太喜歡他……”


    “嗯。”


    “但是我覺得,嗯,‘另一個我’一定很崇拜他。或許,‘我’不在的時候,他會去問。”


    “他不會問。”怪物說,“他很討厭我。”


    小孩兒眨了眨眼:“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就是有什麽原因的意思。你是我哥哥呀,我可喜歡你了,他為什麽討厭你?”


    怪物聽著小孩說喜歡,眼神不受控製的溫柔了一點點,他覺得耳根有點熱,但還是裝作很冷酷的樣子說道:“哪有那麽多原因。很多東西都沒有原因。”


    “……我不清楚。”


    “比如,他們叫我‘怪物’,就沒有原因。”


    兩個幼齡孩童麵對著麵,他們的距離有點近,怪物指尖跳動的火星夾帶的暖意漫漫的暈開來。火光跳動了一動,噗的一聲熄滅了。


    視線刹時間滅下來。


    小孩愣了半晌,有些無措的眨了眨眼。黑暗中他問道:“那,我是誰呢?”


    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到怪物的表情。


    “我現在是叫‘阿絕’,可是我到底是不是他?我好像有別的名字,屬於我的名字,但是我記不起來了。”


    “記不起來了?”


    “嗯,可是我應該是‘我自己’才對。如果我不叫‘阿絕’,那我是誰?”


    怪物在黑暗中說:“霍華德可能知道。”


    “可我不敢告訴他。”


    “那麽記住你就是殷絕。”怪物說,“不管是什麽原因,這是現在唯一的可能性。”


    小孩子模模糊糊的嗯了一聲,怪物像是摸了摸他的頭,小孩茫然的抬起頭來,他的眼睛還是沒能習慣黑暗,也看不到怪物的臉,隻聽到了怪物的笑聲。


    一會就消失了。


    “你……是我弟弟。”怪物一字一頓的說,自從他和小孩聊天多說話流暢後,再也沒有過像這樣生澀的說過話。隻是這一次,他說的有些艱難,“所以,我們是有相同的地方。”


    “相同的地方?”


    “異類。”怪物說,“我的身體有問題,你的內在和其他人類也不同。不過你很好,你有名字。”


    “殷絕?他們隻叫過我阿絕。”


    “媽媽給自己的姓是殷。”


    小孩子迷茫了一會兒,想不通就很快的轉移了注意點:“哥哥沒有名字?”


    對方沒有迴複。


    他迴想起來,記著哥哥確確實實沒有名字的,他有的隻是一個堪稱蔑稱的代號。


    沒有名字的怪物。


    殷絕在黑暗中摸索著握住了怪物的手,他對著一片朦朦朧朧的混沌粲然一笑,也沒有管對方看不看得到。


    “那我把我的名字給你。我……我想不起我的名字了。也有可能我就是殷絕,沒有別的名字,我想不起來,我不知道。我也可能不是完整的殷絕,但現在的我至少是一半的殷絕,我把這一半的名字給你。”


    怪物準確的用手指頭戳中了小孩的額頭。


    “……蠢死了。”


    小孩兒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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