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一片漆黑。凝聚的黑色霧氣猶如實質的盤桓在角落邊緣,風和不知來源何處的竊竊私語不斷的灌入他的耳際。那些黑氣以及可能藏在黑氣中的魔物確確實實的如母親所言,是衝著他哥哥來的。在跌跌撞撞的前往大廳時,霧氣已經零零散散的散去了許多,門和窗都是敞開的,黎明將要到來時的天光從外滲了進來,朦朧而混沌。


    壁爐裏燃燒的火已奄奄一息。原本懸掛在壁爐邊的短劍已經被取走,他的腳步停了一停,踮起腳將放在壁爐上的油燈和擱在一邊的小油桶一並取下來,在壁爐中借了火點著繩頭,將玻璃罩蓋上旋緊,就拎著這一輪火光跑了出去。


    他遲了許多,如果換在平常時期是絕對追不上人的。庭院的鐵質大門不知被什麽物質腐蝕撞擊成一團軟綿綿的廢鐵,倒在地上,他跨過這扇形同虛設的門,一眼就望見了不遠處鬱積著要比周圍的夜色更濃重的一片黑霧。


    他向那個方向跑去。那些黑霧絕非自然氣象形成的,而更像是有獨立的意識。他下意識的掩住口鼻衝進霧氣中,他年幼的兄長右手持短劍,左手手掌上跳躍著一團纏繞著電流的火球;幾隻體型龐大帶著一股腥臭味的狼環伺著腹背受敵的男孩,爪牙抓撓著,仿佛忌憚著什麽,但隻需尋索到一個破綻便可一擁而上將獵物撕的粉碎。他看見男孩的一瞬間,那些狼也察覺到他了,它們別過巨大醜陋的頭顱,對著他的方向齜牙咧嘴的低低咆哮起來。


    他看清那些怪物的一瞬間——它們根本就難以再被稱為“狼”!除了身體的巨大化,那些怪物身軀和頭顱早已腐爛,皮毛也血跡斑駁肮髒不堪,幾處即將脫落露出猩紅的皮膚,其中一隻的眼球已經不見,隻剩下漆黑空洞的眼窩。他還未來得及倒吸一口涼氣,男孩子就已經撐著這些怪物注意力被轉移的瞬間暴起。短劍在伏下從巨狼的腹下滑過的瞬間將它的腹部給割開,男孩將火球向後一擲,牽起他的手就朝外衝去。


    他一個迴頭,恰巧看到那隻被擊殺的巨狼轟然倒塌,另一隻狼的皮毛上已經燒起火來,但即使如此,它們還是同黑霧在後緊追不舍。他將手上的油燈的鐵絲柄叼在嘴上,摸出那個小油桶向身後砸去;男孩子似乎預料到了他的動作,在油桶扔向身後的瞬間點燃了一個小火星,爆炸聲在頃刻間轟鳴了他的耳際。


    叢生的菌類一路上追尋著他們的腳步越過火焰向他們追來。


    他們躲進原野上的一座像是已經廢棄許久的木屋時天色還未亮。男孩將門反手關上抵在上麵喘了兩口氣後將胳膊劃了一道口子,招唿他在木屋中推來可以擋門的重物,自己則一邊抵著門一邊沾著血在門上快速的繪出魔法陣。撞擊、低吼和嘶鳴的風聲在魔法陣繪成開始發出淡淡熒光的那一刻被徹底擋在了屋外,他的兄長這才鬆下繃緊的身體,盤腿坐在地上靠著牆壁喘氣。


    他將視線從窗縫中挪開,將成為屋內唯一光源的油燈放地上,麵對麵的同男孩子坐在地上,開口詢問:“……那是什麽?”


    男孩子疲倦的按了按太陽穴:“比較難說,你就把它理解成‘瘴氣’吧。可以控製改造已經死亡的生物,喏,就是那幾頭大的不像話的狼。”


    “書上說星隕夜是元素之力最薄弱的時候。”


    “對,就算是用血繪出的魔法陣也不會堅持太久。不過足夠了。”男孩道,“太陽就要出來了。”


    “你手上的傷怎麽辦?我找東西給你包紮。”


    “不用。你老老實實的坐著別亂動。”


    “萬一感染了怎麽辦?”


    “不會,沒準還用的到血。別管它了。”


    他停了停,還是沒能忽略像是來自靈魂方向的難過。他一點點的挪向他的哥哥,小聲的,試探性的問:“媽媽不會讓你迴去了,你難過嗎?”


    男孩子的臉沉在陰影中,一時之間難以被看見表情。他雖然說靠著牆壁呈現出放鬆的姿態,但脊背還是挺的直直的。片刻之後,男孩子道:“這毫無意義。你從來不會關注這種問題的,阿絕。”那雙漆黑的眼睛現在正盯著他,“和之前有關姓名的玩笑一樣——你為什麽要跟著我跑出來?”


    這個孩子將要出口的話鋒轉了一個方向。有某些重要的東西就要說出口了,但是卻被生生的咽了下來。他下意識的看向男孩子,對方麵容沉靜的也在注視著他。他們之間的油燈安靜的燃燒著,地上投影著一小圈透過玻璃罩水漾一般的暖色光輝,這種光輝同樣傾灑在他們兩個相同的麵容上。


    他說:“我擔心你。”


    男孩子注視著他,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嘲笑。這種神色在晃過間被收斂的很好,男孩將頭抵在牆上,慢悠悠的說:“我現在累了。讓我休息會兒。”說完,他果真闔上了雙眼,一動也不再動的靠在那。


    男孩子一動也不動就像一閉眼就立刻睡去一般,他也一動也不敢動的瞧著他哥哥。從覆蓋下來的眼睫到擱在膝蓋上的手腕,再到躺在手下的那柄短劍。男孩子腕關節放鬆,五指軟綿綿的低垂著,但他毫不懷疑若有意外那隻手將會迅捷的抓起放在地上的短劍發起攻擊。劍沒有入鞘,鋼製的刀身流淌著鋒利的光,他盯的眼睛有些花,腦袋耷拉下來,靠著自己胳膊肘閉上了眼。


    但他依然可以看到光亮,就如同意識飄離了身軀一樣。他穿過木屋的牆壁懸在原野上空,遠處的密林和山巒盡頭,一輪紅日正在緩緩攀升。金色的光芒灑在灰綠色的針葉林上,黑漆漆的草地像是一瞬間就被染上了青翠的顏色。他看見被燒成灰黑的怪物屍體,和接觸到陽光後刹那蒸騰消失的黑色霧氣。


    太陽出來了。血繪出的魔法陣逐漸黯淡了光芒,他迴到木屋中,再去看那個男孩子。


    ·


    殷絕突然睜開了眼,悄無聲息的摸向地上的那柄短劍。


    “你該迴家了。”男孩子在這一刻開口,他依然保持著靠在牆壁閉合著眼的姿勢,“天亮了。”


    “星隕夜也過去了。”殷絕迅速的將短劍提起,站起來握住另一隻拳頭,再次伸開手掌的時候裏麵燃燒起了一團搖曳的火苗,盡管很快火苗就熄滅了,殷絕還是笑了起來。他懸在空中不遠不近的注視著這兩個麵容相似的孩童,從旁觀的角度看殷絕本就陰鬱蒼白的麵容上突然浮現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但地上坐著的那個男孩子卻像是渾然未覺。殷絕俯視著自己的兄長,慢悠悠的道,“我稍微比較好奇一點,你明知道星隕象是什麽,卻為什麽在街角的占星師占出這個星象後,同意了我想去看流星雨的任性請求呢?”


    男孩子睜開眼皮,半撐著腦袋看向他。片刻之後咋舌道:“和之前的阿絕還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模樣,了不起。”


    “誰知道你在說什麽。”殷絕道,“嘛,反正你也不在乎,畢竟即使是神隕之夜你也可以很好的應付,沒錯吧,我親愛的哥哥,你一直都強到不可思議。天賦、學習速度,匯聚的元素之力……明明媽媽明明從未教導你,明明已經限製了你的學習資源,但是我竭盡全力都不能做到的,憑什麽你輕而易舉的就能夠完成?我們明明是雙生子,憑什麽你卻永遠都強我那麽一大截!?”


    “這就是你的理由嗎。”


    殷絕惡心透了他雙生哥哥風淡雲輕的表情。就算是在如今,在殷絕早已將計劃好的網鋪開的如今,這家夥還是一臉的平淡寡然。殷絕一手提著短劍,一手從衣襟中拿出早已貼身藏好的古籍殘頁,他單手快速的挽了個手勢,抖開的羊皮紙上塗繪著的魔法陣閃爍著暗紫色的光投現在了小木屋的地板上。殷絕站在魔法陣的中心,咬著牙在手臂上割了個小口子,鮮血一滴一滴的蜿蜒留下來,淌在地板上,再被魔法陣完全吸收。


    紫色的光芒逐漸盛大起來,甚至蓋過了從窗戶縫隙中透過來的陽光,鋪天蓋地的充斥滿了整間房屋。他懸浮在半空中,驚詫的不能自已;男孩子站了起來,麵上卻依然無甚表情,他之前為了塗繪魔法陣時割開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血液順著手臂蜿蜒而下,一滴滴的淌入法陣中。


    “你活該!”


    絢爛的紫光淹沒了所有的景致,他隻能聽到殷絕扭曲了的童音所發出的尖笑,“誰叫你身體裏流著所有魔物的血?誰叫你在胚胎時期就奪取我所有的天賦?你根本不配稱為‘哥哥’,你不過就是個掠奪者!你奪去了母親的幸福所以你活該一世畸零!你連享受眾叛親離的資格都沒有!無處可歸的你能在外界活多久?不如生生把你那令人作嘔的天賦給我!我替你收著撿著,總好比歸你那一副非人的身軀好的多!你該感謝我才是啊哥哥,你從出生起就沒有名字,如今也不要帶任何痕跡的消失好了!”


    熾烈起來的光將所有屋內的景致都給淹沒了,他隻能看到一片白芒,無論是那個男孩子,還是殷絕,他們的身影都像是融化在了光芒中難以找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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