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歸從堵滯的人流中擠出來,對照了一下火車票和床位前鐵皮上的數字,伸手將雙肩包扔至上鋪,踢掉腳上的鞋子,三下兩下就利落的爬上了上鋪。冷氣從火車車廂內的天花板處灌入,吳歸深吸了上層潔淨的空氣後,被冷的打了個寒顫。


    他到的比較早,行李架上大部分位置還是空的;中鋪的乘客還沒有來,下鋪的床位暈沉沉的靠著一個抱小孩的中年女人。


    但這幾分鍾的優勢很快被消磨掉。中鋪很快就有了乘客,走道上的旅客也消散了個幹淨,吳歸昏昏沉沉的平躺著玩手機,火車嘎登的震了一震,看樣子是要出發了。


    “對不起,讓一下可以嗎?這邊是我的位置。”


    “你看我帶個小孩的多不方便,小姑娘我們換一下喲。我的鋪位是2號上鋪,你們年輕人辛苦一下,成麽?”


    吳歸偏了腦袋移了視線往下瞥了眼,兩個女學生拖著行李箱站在走道上,滿臉為難。


    “不好意思阿姨,我們兩個是一起的。分開來互相照應不方便。”


    “哎喲,我帶著小孩也不方便啊!何況我現在燒的厲害,通融一下子喲。”


    小孩適時的大哭起來,吵得吳歸頭疼,他從上鋪探出身子,兩個女孩子滿臉尷尬麵麵相視著,中年女人像是賴定了這個位置哄著孩子動也不動,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挪窩了。


    吳歸收了手機拎起雙肩包爬下床,對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女生道:“你去我那個上鋪。我睡這位阿姨在那邊的鋪位。我不喜歡小孩子。”


    女生手忙腳亂的向吳歸道謝。吳歸和女生交換了車票就伸手向中年女人要,女人倒是也沒說什麽,給了。接車票的那一刻,女人的體溫蹭過來,燙人的厲害。看來她說的那句“燒的厲害”沒有作假,吳歸多看了她兩眼,這個女人燒的臉頰不正常的緋紅,嘴唇倒是蠟黃色,脖頸上的淋巴結腫起,四肢也似乎有些水腫。


    他收了視線,背起雙肩包趿著鞋子往和這裏幾乎距離了整個車廂的2號鋪位走去。


    火車緩緩的開動了。


    ※


    星空從頭頂一直鋪開到腳底,他似乎已經有許久沒有看見那麽幹淨輕靈的夜晚了。星子璀璨在觸手可及處,輕渺的光如同在安靜的唿吸。草地的唿吸一直傳達到他的耳畔,夜晚的氣味,土壤的氣味,蟲聲,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一個男孩的臉移過來,將星空給遮擋住了。


    “醒了嗎?”


    “流星雨來過了嗎?”他問道,覺得自己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


    男孩子搖了搖頭:“占星師說謊了。沒有流星雨。趁著還沒到黎明,我們迴去吧。”男孩伸手覆上他的額頭,“你身體弱,外麵涼。”


    “我要等。再等等。”


    “不行,計劃中的流星雨時間早就過了。還有幾個小時太陽就會出來。被媽媽發現了會挨罵的。”男孩站直身子,星光黏連在他周身漆黑的輪廓上。男孩伸出手,一個火球騰的在他的手掌心內安靜的炸開,男孩手執著懸浮的火球看過來;周圍亮堂了不少,他撐起身子,能夠看清男孩的相貌了,黑色的頭發,發尾有些鬈曲的貼在臉頰,純黑色的眼球很漂亮,火光在裏麵蘊著一團暖光。他有些看的發愣,直到男孩伸手將他一把拉了起來。


    他的身高還要矮男孩半個頭,視線正好對上男孩的眉骨處。男孩眼角眉骨處裂開幾道不明顯的紋路,銀灰色,像是裂開的幾道蝴蝶的翅翼。


    主角啊……他模模糊糊的想,《煉金之途》裏的主角,在血脈覺醒後使大招的時候,側眼尾處就會裂開這種紋路,說是魔紋來著。


    他伸手想去觸碰。男孩抬起眼來輕描淡寫的掃了他一眼,他就被凍在原地。男孩收迴視線,半蹲了下來,沒事人一般的開口:“上來,我背你。”


    男孩背著他,一手托住他,另一隻手伸在前方用手心裏懸浮的火球照亮迴家的道路。他將頭貼在男孩脊背上,男孩子其實挺瘦,脊梁骨和蝴蝶骨凸出來,勒得他有些發疼。


    “真厲害……”他喃喃。


    “嗯?”


    “哥哥好瘦,但是居然可以背我走那麽遠的路。”


    “我力氣大。你別亂動。”


    “好。”他聽話了,乖乖的趴著一動也不動。從男孩的肩翼處卻依舊可以看到透過來暖色調的火光,他看了這火光一路,忍不住開口,“……我連個火苗都召喚不出來。哥哥維持這個火球已經很久了吧?”


    男孩這次倒沒答話,像是嘲諷的嗤笑了一聲。


    他的意識模模糊糊的飄離了出來,遠遠的俯瞰著高坡上的一對兄弟。他們從高坡順著石頭台階繞進城中的小巷,尖屋頂的石房子和浸在黑暗裏的街道都沉沒了下去,星空被甩在遙遠的高處。穿著黑袍的削瘦男孩握著手裏的火光,在這裏被照亮的方寸之地中快速但沉穩的向前掠步而去。這是一個玄之又玄的奇特視角,他就像飄在旁側的局外人,又像能夠俯瞰觀察一切的神;但這本該不可思議的一切他又覺得挺理所當然。


    被男孩子背著的小孩麵容模糊,他朦朦朧朧的想這是我嗎——卻始終無法在迷茫一片的混沌中得到答案。但是在他進入那個孩子的視角時,說話的動作的操控的確實是他自己。


    可是思維依然混沌,猶如漆黑的黏連在一起的城鎮和天空。


    男孩繞進城郊,在四周空曠的漆黑和樹影鬼魅一樣的婆娑間他們抵達到了一個庭院門口。男孩將背上的弟弟放下來,叮囑道:“我先翻過去,你站在正門這邊等我。就像我們出來的時候一樣,別亂跑。”


    他咻的一下就被拉入到弟弟的視角中去了。點頭答應了以後,男孩子將拳頭攥緊,火球噗的一聲就熄滅了。周圍頃刻間就暗了下來,他在突然降臨的黑暗中別過頭去看向天空。無數的星星安靜的綴在空中,城郊地勢要較城鎮中低許多,房屋的輪廓印在天穹的下方。他注視著暗藍色寂靜而神秘的天空,就像預料到了有什麽會發生一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個方向。


    從第一道光劃過天幕開始,在將要散去的夜色中開始了一幕沉默恢弘的盛宴。


    “哥!看!”


    璀璨而寂靜,他一時間動也不敢動,就像一時之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但他那同樣年幼的兄長看都未看一眼,借著朦朧的天光,男孩子輕盈靈巧的翻到欄杆的內側。落地後他從內將鎖著的大門內套著的給狗通行的小門拉栓抽開,伏在地上低聲喊:“別看了,快進來。”


    他聽見了,念念不舍的迴頭看了最後一眼,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從狹小的門洞中爬了過去。他的兄長一言不發的將他拉起來,飛快的栓上門,拉著他的手往房屋的側方,他們出去時垂下的繩索處跑去。


    但是繩索消失了。窗戶還開著,被風吹著搖搖晃晃的拍向一邊。


    男孩猛然轉過身來將他拉向身後,這個動作也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小心翼翼的錯過兄長的身軀向外看去。


    在瞅見女人模糊的,在黑暗中不太清晰的那個輪廓的時候,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期冀,惶恐,畏懼和失望是同時抵達靈魂的。他們的母親快步走過來,扯了擋在他前麵的男孩就兩個耳光扇了過去。男孩狼狽的撇過頭去,半低下頭伸手擦了擦鼻翼。母親看都沒看男孩一眼,就好像打過去的動作隻是踹開擋路的石頭或者是一隻狗,她徑直站在他麵前,冰冷的俯視著他。


    他顫抖了一下。


    這是他太過於熟悉的麵容,太過於熟悉的視線;但相較他熟悉的那種,這個女人的注意裏好歹有點微薄的關切。


    “那麽急著想找死?”她冷冰冰的開口,語氣硬的像一塊石頭。


    “沒有……”他挺想辯解的,但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垂下頭去,“對不起。”


    他的母親沒再搭理他。但對他的態度總是要比對待他兄長要好的,她給了這個小孩一個意味深長轉逝即逝的眼神後挽起了裙擺——他才注意到他的母親身上穿的是睡袍。她走向庭院邊緣的鐵質柵欄邊抬頭瞥了一眼,星墜還在繼續;她迴過頭來:“你以為這是好現象?星盤絮亂,神隕之時;災難要到了。”


    就如同在應召她所說的預言,從鐵質柵欄外開始飛快的生長起灰黑黴變的蘑菇,這些色澤暗沉顏色詭異的菌類快速的分裂孢子再快速的生長,它們密密麻麻的順著欄柵長上來;甚至還有從地底的縫隙中零星越過界從土壤裏鑽出來的。他的母親挽起袖子快速的做了幾個手勢,她指尖燃起星星點點的熒光,遙遙的向這些令人惡心的奇怪菌類一劃,這些勃勃生長的東西就在瞬間化成了灰塵消失了。


    “迴去。滾到地下室去,把你的好奇心和算計統統都掐死,變成屍體前別給我出來搗亂。”


    她向後一揮手,就如同被一股勁力推著一般,他狠狠的摔在了大門前。他爬起來的時候他的兄長站在一邊,冷風灌了過來,他打了個寒顫,伸手攥住了一邊兄長的手腕。


    “我們走。”他低聲說,推開房門就竄了進去。男孩子像是露出了一個很快消失的奇怪神色,然而他並沒有看清。


    他和男孩子一路熟練快速的穿過燃著燭光的甬道,他們扳開暗門鑽進通往地下室的通道。然而他看見的卻並非是屋內昏暗老舊但華貴依存的裝潢;他們所在的房屋被拉遠了,無數的黑霧從四麵八方的黑暗深淵中湧入庭院四周,在柵欄外狂風大作,卻一絲一毫也再也沒湧入庭院;而遠處正在打雷,閃電劃破了墮下辰星的黯淡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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