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巧眉上完課,走出教室時,竟發現林飛燕就站在補習班門前,那帥氣的模樣立刻又教她唿吸困難了。天哪,他在那裏做什麽?看他的樣子,好像在等人……呃,該不會在等她吧?


    「啊!這不是算數天才林飛燕嗎?!」居然有人認出他了!


    「天啊,他好帥喔"」


    「真是他耶!」


    他的視線移了過來,正好與她對上,她馬上轉過頭去想裝沒看到,但來不及了,他大少爺大剌刺的朝她揮著手,跑了過來。


    「巧眉!」


    嚇!他們有這麽熟嗎?他叫得這麽親熱幹麽,她一些同補習班但不熟的同學都在看她了啦!一個正好與她一起下樓,平常會寒暄幾句的女同學馬上眼睛發亮的扯了扯她的衣袖,「楊巧眉,妳認識他啊?可不可以幫我要簽名?啊,幫我們合照好了,我手機有照相功能……」


    她馬上笑得很假的說:「我跟他沒有很熟,可能不太方便……」


    哪知這家夥走近過來聽到她的話,居然自己接話道:「沒關係,認識就算熟了,再不熟我們可以一起去喝個咖啡,彼此多加了解一下。」


    女同學開心的附和,「好啊好啊,我知道附近有一間咖啡廳!」


    楊巧眉幹笑道:「那你們去好了,我有事先走了……」


    說著,轉身就跨步離開,林飛燕才不管那個女同學,追著楊巧眉也走了。


    「巧眉,等等我!」


    她駐足,瞪眼看他,「等你幹麽?」


    他一臉無辜的說:「等我一起迴家。」


    她更加沒好氣,「我為什麽要跟你一起迴家?」


    「因為我不知道怎麽迴去。」他一本正經的說。


    他是跟她坐公交車來的,壓根沒注意自己是坐幾號公交車,也不知道要坐到哪一站下車,正確來說,他沒記現在住的別墅地址,所以坐出租車迴去也不可行,平常出入都有趙凱柔打點,他根本沒留心過這種小事。出來時走得匆忙,也忘了拿手機,無法聯絡到人。


    「最好你這種天才會迷路啦!」楊巧眉翻了個白眼道。


    他別有深意的說:「我曾經迷失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別說是迴家的路,就連心愛的人也都記不得了。」


    她一愣,有些似懂非懂的,心中莫名其妙為他、心疼起來,她在夢中……那個她常作的夢,她好像也在等著一個忘記迴家路的男人……


    用力搖搖頭,她在想什麽啊,人家剛剛不是說了嗎?他有心愛的人了,就是他那個女朋友啦,她不要搞不清楚夢境與現實。


    「你沒事跑來補習班這裏幹麽?」她轉移話題,也轉掉思緒。


    他聳聳肩,沒有迴答。


    怯,不說就算了,希罕喔……


    悶悶的往公車站牌走,他手伸過來!


    「你要幹麽?」她環抱住胸前,這家夥該不會是想襲胸吧?


    他見狀失笑,「雖然我很『懷念』,但其實是我想幫妳拿包包,裏頭裝了課本吧?看起來很重的樣子。」


    懷、懷念?他在懷念什麽東西啊?!她身上有哈好讓他懷念的……


    他趁她發愣的時候主動拿過她的包包,她正想搶迴來說「不用了」時,天空陡地掉下豆大的雨滴。厚,該死,昨天氣象有說今天有午後雷陣雨,她明明還在念說要記得帶傘的,出門時卻還是忘了。


    這裏隻有公車站牌沒候車亭,他倆毫無遮蔽,隻見他毫不猶豫、理所當然的抓起她的手,拉著就往街邊的騎樓跑去。


    他們跑得很急,跑得臉都熱烘烘了。


    傾盆大雨說下就下,她想著要不要掙脫開他的手,這樣好像很奇怪……可是雨實在下得太大了,算了,先躲雨再說。


    她略微側身的看著雨中的林飛燕,媽啊,明明在下雨,正常人淋雨都會變得狼狽的,他怎麽還能這麽帥氣呢?尤其當他用著擔憂的眼神看著她時,更帥……


    他們終於跑進騎樓,楊巧眉身上已濕了大半,他皺了皺眉,脫下身上防水材質的薄風衣外套,為她披在肩頭上。


    「穿上吧,小心別感冒了。」他擔心的說。


    「感冒就感冒,有什麽關係?」她不以為然的說。


    「有。」


    「什麽關係?」


    「我會緊張。」


    「你會什麽?」她訝然於他的說詞。


    「緊張、擔心、不安、焦慮,隻要妳生病,這都是我會有的反應。」


    她瞪著他張著口,好像他說的是聖經密碼,沒幾個人聽得懂似的,想迴他幾句什麽,還真不知該怎麽反應?


    見雨勢一時半刻是停不了了,他轉頭看看四周,看到附近有一間裝璜設計還算不錯的餐廳,「走吧,我帶妳去吃點東西。」


    一進到餐廳裏,服務生為他們帶位到一張四人座的桌子旁,他卻毫不考慮她對麵的位子,直接坐到她身邊,還跟服務生要來一些餐巾,體貼的為她擦著沾了雨的濕發。


    楊巧眉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就好,你擦擦你自己的吧!」


    他竟理所當然的將餐巾遞給她,「妳幫我擦。」


    「我為什麽要幫你擦啊?我是你媽嗎……」嘴上嘟嚷著,但手也不知怎麽迴事,自有意識似的接過餐巾,熟練的幫他擦著濕發。奇怪,她怎麽伺候這男人伺候得這麽順手啊?


    他們點了熱唿唿的濃湯,他催促她快些喝下暖身。吃完飯,再用外套為她遮著雨,帶她去書店買了幾本微積分的書,外加附近賣的進口巧克力一盒。然後,雨停了,他牽著她的手,兩人坐上出租車,她報路、他出錢,一起迴家了。


    這整個過程楊巧眉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她也很困惑,這……稱得上是嗬護備至了吧?雖然她沒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這是情人才做得到的體貼。


    他這是在……追她嗎?


    等到與他手牽手的迴到家門口時,她才倏然一驚,啊,到家了?這麽快!


    「巧眉,是要到妳家還是我家?」他聲音永遠是不疾不徐的好聽。


    「什麽你家我家?」她尚未完全迴過神來。


    「上課啊,之前不是都說好了,我要幫妳補習,妳想在哪兒上?」


    原來是這件事,她有些遲疑的想推托掉,「還是不用啦,反正我有在補習,不好意思麻煩你啦,我自己念就好。」


    「我才不好意思,妳上迴送來的荔枝都被我吃光了,不是有句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妳一定要讓我教。」


    拜托,那袋荔枝雖然是玉荷包,但也沒多值錢好不好,他不是世界公認的數學金頭腦,一堂課聽說要價二、三十萬美金,她本以為是老哥不知耍什麽賤招逼人家就範當她的家庭教師,可他現在居然說「一定」要她讓他教?! 這好像於常理不合吧?


    「呃……我說林先生― 」


    「以後叫我飛燕就可以了。」 他輕聲訂正。


    她愣了一下。「喔,飛……飛燕,我話先說在前頭,我戶頭裏二十塊台幣是有的,但是二十萬美金,沒有,你如果想賺錢,是找錯對象了喔!」她警告他。


    他失笑道:「妳不用付我分毫,相反的,教學期間的花費,全由我負擔。」


    「有這麽好的事?」她睜大了眼。


    「別懷疑,我很有誠意的。」


    她還是奇怪的看著他。「你很閑喔,你難道都不用上班工作的嗎?」


    「我六年前拿到博士學位後,工作就是應邀去各國參加比賽或演講,還有做我自己的研究,但最近我在度長假,沒有接下什麽活動。」


    「喔,那就是跟我哥一樣了,是個無業遊民。」 她撇撇嘴說。


    他抿笑,沒有糾正她,其實這應該不一樣的,就算他沒工作,但他出版了不少精算書籍,光全球熱賣的版稅,就夠他吃喝一輩子不愁。


    「這妳不用擔心,我不會讓妳餓肚子的。」


    這話夠曖昧,讓她小臉瞬間翻紅。「你在胡說什麽?!」


    他深深的看著她,語帶懇求,「巧眉,別拒絕我,就當幫我打發時間吧!」


    她看著他深邃的瞳眸,裏頭透出了令人好奇的神采,一時間她竟說不出拒絕的話,心又坪坪地亂跳……但這次,頻率好像有點不同……帶點酸……還帶點甜……


    她瞇眼斜睨了他一會,努力鎮定心緒,思前想後料定他是從她身上撈不出什麽油水的,不怕!


    「那好吧,我答應你,就讓你教我吧!」既然他自願卑微,那她就大方拿喬 !。


    「謝謝妳了。」他笑得好不開心,好像中了樂透一樣。


    有沒有搞錯?能夠教一個數學白癡有這麽值得高興的嗎?


    「那我們現在就趕緊開始上課吧!」打鐵趁熱,他立刻說。「到底要妳家還是我家?」


    她家有個喜歡當著外人麵譏笑她笨的哥哥,不好,還是― 「就在你家……」她說著,腦袋突然另外劈出一道悶雷。「哼,到我家好了!」馬上改口,口氣也變得很差。一低頭,不意看到他還牽著她的手,一把火更是全上來了。「你牽我的手幹什麽?!」氣衝衝的一甩。


    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僵,他都牽超過一個小時了,她現在才對這件事有意見?


    「怎麽了嗎?」為什麽突然生氣?


    「以後沒事不要隨便牽女孩子的手。」想劈腿的花心男,去死吧!


    「我並沒有隨便牽女孩子的手啊?」他一臉無辜。


    「還說沒有?!那你剛才牽我的手,這又算什麽?」她火大的質問。


    像這種將劈腿當成「自然反應」的人,更是無恥!


    「因為是妳的手,所以我才牽啊!」他理所當然的說。在這一世裏,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牽過她以外第二個女孩的手。


    她腦袋傳出「叮」的一聲。厚!還敢來花言巧語這套?!


    「哼,低級!」


    「低級?」怎麽罵人了?他吃了一驚。


    見她罵完拿出自家家門鑰匙開了就進去,而他還處在被罵得不明所以的狀況裏。奇怪了,自己是哪裏得罪她了?


    正想跟進去問清楚,門卻當著他的麵甩上,要不是他手腳閃得夠快,鼻梁可能就首當其衝,斷了。這一世的畫眉脾氣不好呢,以後他得小心注意,別惹到她了!再按了電鈴,來開門的是楊染成,楊染成立刻義氣的提供他情報!巧眉一進門就先砍殺了房間裏的抱枕,然後又迴身踢飛去年生日時她買給自己的禮物小熊維尼,而她會有這種行為,通常隻有兩種情形發生時才有可能,不是考試考糟了,就是好友被劈腿了。


    林飛燕擰眉想了想,搞不清楚情況是哪樣,楊染成也鑽著眉,幫著想了老半天,最後兩人的答案是!女人心、海底針!


    林飛燕總算知道她生氣的原因了!是趙凱柔主動告訴他的。因為見他為巧眉神傷著急的模樣,她很歉意的說出自己對巧眉說了謊,請他原諒,她當時隻是一時口快,並非故意造成巧眉誤解的。


    她甚至還主動的跑去找巧眉解釋,但解釋完之後,巧眉並也沒有任何反應,她還是拒絕見他。最後他忍無可忍了,這日趁她下課剛迴到家時,衝到她麵前。


    「巧眉!」


    「你什麽話都不用說,你這可惡的家夥,居然逼女友來向我道歉,你會不會欺人太甚啊?你女友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這種男人!」她劈頭就轟人。


    林飛燕傻了傻,才知道她又誤會了,十分無奈的歎氣。


    「妳還是不相信嗎?她真的隻是我的助理,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沒有逼她來跟妳道歉,是她希望能為我解釋清楚,讓我喜歡!不,我深愛的人能夠不要誤會。」


    「深愛的人?」楊巧眉嚇了一跳,他的感情也太一日千裏了吧!


    若說他對她有好感這或許還說得通,但,愛?太突兀了,他們才認識沒多久耶!


    「你太誇張!」她原本想罵人,卻注視到他極為認真的神情,不禁迷惑了。


    搖搖頭,她要自己理智一點。「姓林的,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最看不起對女友無情無義的人,你偏偏就是這種人,所以你別再來找我了,我們連做朋友都不對盤!」她甩手嫌棄。


    「巧眉,我們是前世約定的伴侶,妳不會希望我消失的!」他再也忍不住,在她轉身後極度深情的說。


    前世約定的伴侶?什麽東西啊,這種對白連偶像劇都不演了好不好……若無來世,對我而言就無希望、無未來,所以倘若真有來世,我願意與妳再結夫妻,隻求一世永不分離,便心滿意足,不再貪求。


    她腦海裏竟莫名閃過這些話……


    她一驚,連唿吸都亂了!「你說前世的約定,這是怎麽迴事?」雖然很無稽,但她突然很想弄清楚。


    他凝娣著她,緩緩道出,「畫眉,妳前世的名字喚施畫眉,是我認定的妻子,我們相愛卻因為我的病而無法相守,於是約定了來世再見。這一世我如約找到妳,該是我們團圓的時候了。」他朝她綻開渴盼已久的笑靨。


    聽著他說著這些事,楊巧眉心髒倏地緊縮、糾結,眼角甚至淌下了淚,為什麽光聽到這些話,就教她如此的心酸?


    這種酸楚幾乎讓她不能承受,但又覺得熟悉得可以撐下去,因為她曾經忍過這樣的心痛難受,好久、好久……


    「畫眉,我今世存在的目的就是與妳相守,除了妳,我不可能接受任何女人的。」


    「這太荒謬了!」她簡直難以置信,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這種前世今生的事她怎麽相信得下去?而且追女生用這種老套到不行的故事,他以為他們現在在演七世姻緣,他是梁山伯她是祝英台嗎?


    她搖著頭,接受不了這樣的說法。「你為了接近我,不惜編造這種謊言,你不覺得太離譜了嗎?」仔細想後覺得不可能,她更加唾棄起他來。


    林飛燕見了她的反應,臉上出現極為深沉的哀傷。「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妳麵前,妳卻不知道我愛妳……」泰戈爾的詩句就是他現在心情的寫照。


    她唿吸又變得急促了,因為受不了望見他憂傷的眼神,這讓她跟著也想哭。


    但,這實在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她喘息並且避開他的凝視。


    他無限的沮喪,無力的不知該如何喚醒她沉睡的記憶。


    是了,她喝了孟婆湯,根本就沒了與他的迴憶……


    「我希望妳明白,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妳的,我會守著妳,直到妳記起我是誰,肯讓我重新再牽妳的手,我會一直耐心等到那一天到來。」他悲傷的說完,轉身離開。她心頭又是一陣絞痛,望著他無助離去的模樣,她竟心軟的想喚住他,及時咬住舌頭才沒讓到了嘴邊的唿喚衝出口。好吧,就算他和趙凱柔真的沒有關係,但他那套前世今生的說法還是太扯,她是數學不好,不是頭腦有病,她才不信咧!


    星期天,剛下過一陣午後雷陣雨,暑氣消去不少,在房間裏算數學算到頭很暈的楊巧眉,決定到廚房倒杯冰水喝。啊,真暢快,夏天就是要喝冰的嘛,她邊大口灌水,視線不意從後院瞄出去,看到有幾個死小孩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幹麽?


    她家後院有條小溪經過,是南勢溪的分流,景色極好,有些地方水也滿深的,不過不比一座標準泳池危險啦,以前有空的時候,她和哥哥也很喜歡去那裏遊泳。


    這條小溪雖然步道什麽的做得很完備,可外界知道的人不多,通常是附近的居民才知門路的桃花源。她再瞄了瞄,厚,是街頭王家那小霸王,他又想幹麽了?


    想到上一迴,這群死小孩居然帶了一堆鞭炮要去溪裏「炸魚」,上上一迴,帶一隻死貓說要去「放水流」,這次八成也沒哈好事,不行,她可不想看到這條美麗的小溪上頭有一堆嘿心的「浮屍」,愛護地球人人有責嘛!她放下馬克杯,往外走去,才一走近,就看到幾個小鬼拿著一個鳥巢,正興致勃勃的把它放進溪水裏,王家小霸王還高喊「啟航」 ,這死小孩敢情以為自己是船長啊,她翻了個白眼。


    再靠近一見,鳥巢裏頭赫然有幾隻嗷嗷黃口,啁啁啾啾的叫個不停,她嚇了一跳,這些小鬼果然是動物的殺手、生態界的耗劫。


    「你們幾個給我住手!」


    可是來不及了,那鳥巢已順著水流,往下遊流去。


    「可惡!」她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迴頭再找你們算帳!」


    接著什麽也顧不得,就往水裏走去。


    當她手剛碰到鳥巢時,沒注意到腳下踩到一顆滿是青苔的大石,頓時重心不穩,身子前傾一滑,噗通,整個人掉進水裏!


    岸上幾個小孩隻看到露出河麵的是她高舉的雙手,她努力不讓鳥巢翻覆,想起身卻又因為沒有空的手施力,一顆頭探上水麵馬上又沉了下去。


    天啊,她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不是鳥生,就是她亡……咕嚕咕嚕,掙紮間,她又喝了好幾口溪水……她快喘不過氣來了,鼻子喉嚨熱辣辣的脹滿水,好難受……誰……誰來救救她呀?那群小鬼走了沒?她昏昏沉沉的想,沒想到自己也即將變成這條溪的浮屍一員……


    「畫眉!」


    誰?誰的聲音……他在叫誰……


    林飛燕眼球幾乎爆裂,心髒倏縮,他今天如同往常一樣到楊家報到,但想當然耳巧眉還是不見他,他便在門口等著,這時看到一個小鬼慌慌張張的從楊家後院的方向跑出來,一看到他,小鬼大喊救命。


    他馬上跑過來一探究竟,哪知竟會看到這幾乎讓他窒息的一幕。


    他毫不考慮,立即衝上前躍進水裏。


    在水中,他拚命的劃動身軀,這滋味他曾嚐過,就像生離死別,教他痛徹心肺,徹底的痛徹心肺!


    他不要失去她,不可以失去她!


    他終於看到她了,她就在前麵,他遊上前,在水中激動的抱住她―


    昏沉中感受到自己被抱住的那剎那,楊巧眉彷佛聽見燕啼聲,隔著水波望去,蒙蒙矓矓的見著有隻燕子在盤旋……時間彷佛暫停在這一刻,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唿吸,水波蕩漾,耳邊傳來扭曲的聲響,她眼前看不真切,依稀有好多畫麵晃過,有如電影倒帶一般,一幕又一幕。


    聽說人死前會有這樣有如走馬燈的迴想,她看到自己短暫的二十一年歲月裏,快速的滑過,爸爸、媽媽、哥哥……然後,畫麵沒有停,她竟迴到那座靈岩山中,日複一日的陪伴著那個躺在墓碑底下的男人。


    不止。


    畫麵繼續前移,她看到最後一次和男人在亭中相會,她看到男人默寫著有關她的二三事,再往前,她看到男人受了冠禮,他在京城中意氣風發的受封為殿前大學士……她看到自己倒在路旁,哭著說不要他當她恩公,想當他媳婦……她看到自己殺了人,去求男人收留她……她看到,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他和夫子滔滔不絕的辯論著……


    這一切的一切,塞滿她的腦海,時移事往,這些迴憶好珍貴,人的保存期限為什麽隻能有一世,這實在太可惜、太讓人舍不得了。


    「畫眉!妳醒醒,畫眉!」


    有人在唿喚她,她腦中浮現,他對她說,他厭了,對她不再有感覺了,她心碎的奔去跳河的畫麵……她又迴到那時了嗎?忽地,一陣莫名的推力猛然推倒她,她忍不住大口喘起氣來,頓時,嗆咳連連。


    她感受到自己已不再飄浮在水中,背抵著實地,少爺……林飛燕的臉近在頰邊,劍眉、高鼻、薄唇,還真是帥,樣貌有些熟悉又陌生,他是誰?燕子飛還是林飛燕?而她又是誰?楊巧眉……抑或是……施畫眉?!


    從岸邊清醒過來後,楊巧眉意識仍昏沉混沌,她被送到醫院,檢查後沒有大礙,這才從醫院返家休息。


    混亂中,她不知為何仍掛念著鳥巢,可能也問出口了吧,林飛燕告訴她,鳥巢沒事,他叫小鬼們放迴原位,他親眼看到母燕歸巢,所以,雛鳥存活得下來的。


    原來是個燕子巢呀……她放心了,放任自己陷入黑甜夢鄉中。


    但在夢中她卻不得平靜,一堆畫麵紛亂出現,而她的心,疼痛難耐。


    清晨天光將亮未亮之際,她猛然驚醒,這次她淚落得特別急,心太痛,幾乎無法唿吸。她起身奔到窗前,推開窗子,她需要唿吸新鮮的空氣,驀地,她看見了對麵別墅裏的人,他也擔憂的一夜無眠,整個晚上都注意著她房裏的動靜。她一驚,口中自然而然喊出三個字,「燕子飛?」


    她的胸口激切的起伏,喘得更急,遠遠瞪著他,她決定了,她要去一個地方,一個也許能讓她找到答案的地方!


    幾日後,蘇州,靈岩山。楊巧眉爬上跟夢境相似的山中小徑,不過這條路跟「記憶」中的比較起來,已鋪上好走的石階,然而周遭景致不變,是她「熟悉」的山路。


    到了這裏,她心跳不自覺的加速,一直感到有什麽東西牽引著她,走向一個她更為熟悉的地方……


    這裏,這條山路,她彷佛曾經走過千萬遍,不,也許是在夢中她確實走過千萬遍吧……


    隨著她越往上走,悲喜交加的心情就越激烈,這裏,像是一條讓她孤單好久的路,可卻是能讓她見到愛人的漫漫小徑,她知道小徑的盡頭躺著一個人,一個她愛的人,所以她悲喜交加,她激動不已。終於走到山頂,她一眼就看到一座年代久遠、已被列為古跡的破舊小亭,小亭正遙望著姑蘇台。沒錯,就是這裏,她費了一番工夫找數據,確定這裏能夠看到昔日美人西施住過的姑蘇台,就與她的夢境一樣。


    淚,不知不覺的由眼角滑下,她找到這裏了,終於。


    眼睛不由得仰望向天空,在悠然廣大的天空下有一群燕子結伴飛過,她瞇起眼,好像跌入一個更深、更悲傷的世界!


    她的心在空中蕩啊蕩,蕩啊蕩……


    妳,是我最愛又不想遺忘的人,但,偏偏我終要麵對忘記妳的一天,可我要妳記住,就算有一天我認不出妳了,也請妳不要悲傷……


    驀然,一聲鳥叫聲喚醒了她,她睜開了眼,下意識的往一個方向凝望而去。


    那裏除了雜草叢生,什麽也看不到,但是她堅定的走上前,撥開了雜草,果然有一個墓碑藏在其中。


    她撥開墓碑上的塵土,上頭就寫著!燕子飛之墓。


    忽然間,她不能自己的悲哭出來,撕心裂肺的跪在墓前,無法言語,就隻是莫名的哭泣。


    「威廉· 福克納說過,過往永遠不會死亡,它甚至不曾過去。生命會再延續下去的,巧眉,妳不要哭泣了好嗎?」男人溫柔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她倏然迴頭,心跳加速,眼眶還蓄滿淚,訝然的望著他!林飛燕。


    而他也正憂鬱的凝視著她。


    兩人就這樣相望著,誰也沒開口,時間像是靜止在這一刻。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良久後,楊巧眉才找到聲音的開口問。


    林飛燕一步步的走到她麵前。「妳哥告訴我妳要出國,我聽說妳的目的地是蘇州,就心裏有數了。」


    她遲疑的問:「你……你真是燕子飛?」那個躺在墓地裏的人?


    「是。」


    「所以我真的是施畫眉?」


    「是的,妳是畫眉,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她迴頭看了一眼那被雜草掩蓋的墓碑後,輕輕閉上眼,林飛燕真的就是燕子飛,楊巧眉就是施畫眉……


    太多的訊息以及自己的情緒告訴她,這是真的,他沒騙她,沒騙她!


    她真的是畫眉,那個夢裏坐在墓旁哼著歌流淚的女人,是的,她是那個女人,那個失去愛人悲傷的女人。但,他呢,他真是她前世深愛的男人嗎?如何才能確定?


    吱吱"


    「是燕子!」他道,雙眼遠望那在天際盤旋的野燕。


    四周吹著風,吹動兩人衣襬,也吹出了一池、心湖激蕩的漣漪。


    然後,燕子飛遠了,她的手被他緊緊溫暖的握住。


    林飛燕眼眶好紅好紅。「燕子是我,妳是畫眉鳥,我們注定相聚。」他激動的告訴她。


    瞬間,她腦中驚鴻一閃地浮出一段話!


    記憶的價值到底是什麽?我想說是執著於不想放棄的依戀吧?!


    若來生妳見到有人送來一隻燕子,然後牽著妳的手掉淚,那便是我……


    她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她看到他放開,將手攤開,一對狀似展翅而飛的雙燕鮮紅胎記,占據著他掌心。


    她心頭狂震,倏地掉淚,激動地反握住他的手不放。「你……沒喝孟婆湯吧?」她聲音顫抖。


    他伸指為她抹去臉上的淚痕,但似乎抹不盡,她的淚掉得又快又急。「沒有。」他眼眶中的淚也潸然落下,她終於醒了,終於清楚記起他是誰了。


    「但我在忘川,一片一片,找迴了我們相愛的記憶。」


    望著他閃耀著激動的眼眸,這次換她為他抹淚,他們終於找到彼此了。


    在漫天燕群飛過的天空,兩片深情渴望的雙唇緊緊貼上,此生,他們再也不分開。


    燕子迴來了


    「其實微積分並不難,一開始先學極限,然後進入微分,再來才是積分,但在微分結束後進入積分是個分水嶺,以這題來說― 」林飛燕很專心的教導楊巧眉功課。她苦著臉,唉,數學為什麽這麽難呀?!


    雖然有名師加持,但該說她資質太低了嗎?每每不是聽到快睡著,就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的霧煞煞。


    剛好經過客廳的楊染成看得直搖頭,他能不客氣的說一聲,他這個妹妹!沒救了嗎?!


    也不知她交上什麽好運,居然有林飛燕這麽優秀的男朋友,她先前去了一趟中國內地,迴來後兩人居然說在一起了,大家是沒有人反對啦,有個好人願意接手他們家的燙手山芋,他們感激都來不及。


    看了眼時鍾,喔喔,他約會快來不及了。嘻,不知道桃花運是不是會傳染,妹妹交男友後,他的戀愛運也開了,之前追了好久的班花李佳佳,終於被他誠意感動,答應和他約會。


    走了走了,他再瞄一眼妹妹那聽不懂的呆樣,心裏為林飛燕默哀三秒鍾,然後閃人。


    「林肯說:『天才是一分的靈戚和九十九分的努力。』我就是連那一分都沒有,才會那麽笨!」當楊巧眉第四次又把同一題解錯時,她惱羞成怒了。


    「這句話不是林肯說的,是愛迪生說的喔!」林飛燕竟不知死活的敢訂正她。


    她頓時小臉漲得跟西紅柿一樣紅,而且還是牛西紅柿那種終極紅的品種。


    林飛燕見了,好像也發現自己心直口快闖禍了。「妳不是少了那一分,妳是有九十九分的靈感,卻不願意用那一分的努力,隻要妳稍稍用點心,就可以學會微積分的基本原理了。」連忙亡羊補牢。


    「好啦好啦,你是我的少爺嘛,我哪講得過你。哎唷,我們休息一下好不好?出去走走嘛!」


    他沒轍的看著她,「那妳的考試怎麽辦?」


    她抓抓頭發,「這問題太難了,少爺,你說該怎麽辦?」想起上輩子的事後,她有時總喜歡這樣喚他,尤其是想耍賴的時候。


    他歎口氣,「妳難倒我了……奇怪,我上輩子到底是欠妳多少,怎麽這輩子有被妳吃死死的感覺?」


    楊巧眉還果真屈指數了數,「到我六十一歲掛掉為止,不多不少,剛好四十年而已。」說完眼瞇瞇的笑,她不介意他用往後的四十年來賠,要多賠加點利息也可以啦!


    「妳喔……」他寵溺的起身,把手伸向她。「走吧,妳不是說要出去走走?」


    兩人接著來到房子後頭的步道,他們同樣都想起她上次差點在這裏溺水的事,以及更久以前,她曾跳水試圖自盡,極有默契的避開溪邊,手牽著手,往林間深處而去。


    吱。


    忽地,一陣鳥兒淒慘的叫聲傳來,楊巧眉眼尖,馬上梭巡到聲音來源!


    「是一隻燕子!」她奔向前方五十公尺的樹下,那兒躺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燕子。


    「牠受傷了!」他查看後說道:「看起來像被彈弓之類的東西弄傷的。」


    她跺了跺腳,「一定是王家那小霸王啦!厚,上迴該要去跟他媽媽告狀的,這些死小孩實在太可惡了,這燕子真可憐。」她義憤填膺的罵道。燕子翅膀被擊中,不僅掉了羽毛,甚至翅膀整個穿孔,血流不止,她看了心疼不已。


    「走吧,我們帶牠上獸醫院去,幫小家夥療傷。」林飛燕建議道。


    「嗯。」她立即輕柔小心的捧起燕子。小燕子身子很輕,可能真的很疼痛,乖乖讓她捧著,但不斷發出哀鳴聲。


    可憐的小燕子,她眼眶都紅了。


    他帶著她,捧著鳥兒,斕了出租車找了家獸醫院,醫生為燕子打了麻藥,細心的在牠的翅膀上縫針。


    她緊張的盯著醫生幫牠一針針的縫著傷口,心情像自己的寵物受了傷般,心痛的拚命掉淚。


    「別哭了,牠會康複的。」林飛燕舍不得看她哭,柔聲的勸慰。


    「可是牠真的好可憐,就這麽動也不動的任人宰割。」她哭得好傷心。


    他溫柔的輕笑,「這不是任人宰割,這是治療,妳這麽說,醫生都不知該怎麽縫下去了。」


    她瞄了醫生一眼,他果然臉黑黑。她吸了吸鼻子。「我隻是不忍心嘛,牠小小的這麽一隻,孤苦無依的躺在冷冰冰的手術台上,任誰見了都會鼻酸。你說,牠會不會怪我們人類這麽狠心?」因為是燕子嗎?所以讓她的情感特別的充沛。


    「不會的,妳看,牠不是也遇上好心人了嗎?別哭了,牠會好起來的。」


    「你確定牠真會好起來?」她紅著鼻子,要一個肯定的保證。


    「能,我保證!」雖然他不是醫生,但是此時此刻,隻要能安撫她的眼淚,他願意給予任何承諾。


    「好,我相信你。」 她用力的點頭。終於展露笑顏。


    可是那夜,小燕子卻死了。


    楊巧眉大受打擊,哭了好幾天,每天隻要一見到林飛燕,就拉著他的手掉淚。


    「嗚嗚,你騙我,牠死掉了……嗚嗚,你說這輩子會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們不會再分離,會不會也是騙我的?有一天,你就跟牠一樣、跟上輩子一樣,突然不見了……嗚……」


    林飛燕被弄得手足無措,怎麽安慰保證都沒有用,氣得他親自跑一趟街頭王家,這一狀告得結結實實,連著上一迴害楊巧眉落水的事都說了。


    王家父母十分過意不去,送來水果致歉不夠,承諾往後會好好管教兒子。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消除楊巧眉內心的不安。有一迴,半夜三點,林飛燕家的電鈴大作,他急忙下樓開門,門才一開,哭得像什麽似的她就飛撲進他懷裏,拔也拔不開。


    那下半夜,他無奈的隻得先帶她迴房裏睡。隔天當然在楊家起了一陣騷動,楊尚漢順勢說,都「同居」了,那趕緊把婚事辦一辦吧,催促熱絡的勁,和前世的燕華竹一模一樣。


    隻是,楊巧眉還是哭,訂婚宴上,更是哭得淅瀝嘩啦,美麗的妝容被她哭得慘不忍睹,從頭到尾握住林飛燕的手,怎麽樣都不願意放。


    這樣下去不行,眾人無奈,求助了精神科醫生,醫生觀察後,也隻是含糊的說,她可能內心壓抑著某些悲傷的事很久很久,借著鳥兒的死將情緒整個發泄出來,現在的狀況,對她來說也許是好事。


    大夥聽了都訝然不已。從小到大,她都快樂的生活著,何時、何事曾教她悲傷過?


    林飛燕尋思,原來,四十年的等待,還是在她心裏留下不可抹滅的傷害。


    幾天後,林飛燕帶來一隻健康的燕子。楊家,楊巧眉正因此沒看到他,又哭了起來,什麽也吃不下。見他終於出現,楊家二老和楊染成都鬆了口氣,也沒多說,就把房間讓給這兩個小兩口。


    楊巧眉一發現他,很神奇的,眼淚慢慢收住了。她哭到打隔,「你說你下午就會迴來的,你看,現在都四點了。」 她指控道。


    四點不是下午嗎?林飛燕失笑,將手上的鳥籠放到一旁的書桌上,人跟著坐到床上去,一把圈摟住她。


    「我的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畫眉最愛吃香香樓的甜包子……現在我要多增加一個,我的巧眉是個愛哭鬼。」


    她嘟著嘴抹去滿臉淚痕,「我也不願意啊,一直哭,眼睛會很痛耶……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不過現在看到他好多了啦,那感覺有點像是蓄積多年的洪水,慢慢一點一滴的流光,心靈深處彷佛被洗滌過,越來越幹淨單純,像片朗朗晴空。


    「誰教你騙我燕子不會死?!」她怨慎的看著他。


    他淡淡一笑,「威廉· 福克納的名言,『過往永遠不會死亡,它甚至不曾過去……』死去的燕子會再生,生命會再延續下去的,妳不要再傷心了。」


    她怔然的轉頭望向他放在桌上鳥籠裏的燕子。「你……今天下午不見,就是去抓牠?」


    他聳聳肩,「我想解鈴還需係鈴『燕』 。嘖,妳不知道,我去找王家那小鬼幫忙,他樂得跟什麽一樣。」


    「可是……這隻燕子是野生的,你把牠關在籠子裏,牠會不快樂的。」


    他微微一笑,「我將牠送給妳後,妳可以選擇牠的命運,看是要送牠迴天空翱翔,或是關著牠,代替那隻死去的燕子陪伴妳。」


    「我不想關住牠,讓牠失了自由,但是若……放了牠,牠是你送的……」她好為難。


    她想起上輩子他後來離開時,也曾送過她一隻燕子,那時,燕子養沒幾日,日漸憔悴,她還是舍不得放,苟延殘喘的又拖了一段時間,最後牠竟死在籠子裏。


    牠死掉那天,她正哭著,然後小染哥迴來了,也哭,他什麽都沒說,但她已知道他的眼淚代表什麽意思。


    林飛燕深深的凝視她的眼,「巧眉,其實妳早擁有另一隻更強壯、更健康,能陪妳更久的燕子,那隻燕子已得到老天的垂憐,再也不會先妳一步離開了。」他起身,將燕子連同籠子交給她。她緊緊的盯著他深情的眼,接過鳥籠,盯著籠中燕,再看看身旁的他。這輩子不一樣了,她內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上輩子她的愛情,隨著籠中燕悲傷死去,局促的生長空間滿足不了牠,然而這一世,她真正渴望的燕子已迴來她身邊,她要勇敢、她不要自己被過去悲傷籠罩,就像籠子關著飛燕。


    下定決心,她打開籠子門,燕子獲得自由,飛出窗外振翅而去。


    「牠飛得好快。」她看著燕子遠飛消失。


    「巧眉。」林飛燕握住她的手,溫暖的包裹住。「我是妳的燕子,一輩子飛不走的。」


    楊巧眉點點頭,「好,我不哭,我都不要再哭了,這輩子,我要你記得的句子是― 我的巧眉是個開心果,是世界上最愛笑、最幸福的人……」


    *往事總是最美,想再迴味燕子飛與畫眉相戀一刻的悸動,請看花園係列1199《相思畫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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