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公子知道了一些事,也不欲多言,打算把這秘密爛在肚子裏。


    他還想著:雖然白茉莉平日裏看起來寡淡無情,但在某一個瞬間——比如當她得知他生來不受待見,他爹恨他入骨的時候——她卻能從客話集中刪減掉某些內容,抹去事實,無聲地給予他關懷和迴護。


    她自個或許都沒有覺察,「她」總是矛盾的。


    她把話說漠然,但不曾說絕,便總歸是留下了幾分餘熱。她做事隨性妄為, 不推演深算, 事事生死死生,皆有可迴轉的餘地。她對他百般嫌棄,無甚情誼,可在某些瞬間,也給他一種她其實在意他,再努力一下, 她馬上也要喜歡他了的歡欣和鼓舞。


    鶴公子就這般捧著一顆被白茉莉迷得五迷三道的心,眼巴巴地要爬壁安山。


    壁安山高,他沒有武藝傍身,爬一會兒,歇一歇,還細緻地撣去衣衫上沾染的浮土——他得保持住,他務必要光鮮靚麗的見她。


    山頂可窺,昂首可見, 他本不著急,不過他倒也沒想到,除他之外,還會有許多拜訪白家的人。


    那些江湖人腳踏輕功,片刻功夫就把他遠遠甩在了身後。


    鶴公子不得不加快步伐,但等他千辛萬苦、同樣爬到山頂上時,那群人守在江定橋口,麵對著茫茫雲海,也同他一般,寸步再難行了。


    鶴公子剛踏上最後一台石階,探出個腦袋,瞬間迎來了一幹江湖人的灼灼矚目。


    有人曾在三月閣見過鶴公子的模樣,有人知曉淮揚地界的鶴公子與白茉莉的糾葛,兩廂一合計,他們果斷地揪住其中一位當事人,把他推到了崖邊上。


    懸崖風大,鶴公子勉力支撐著不讓自己被風卷得搖晃。他努力看向對麵, 流動的雲海隔擋著視線,隱隱綽綽的,隻能看出對麵確實有一片灰影建築。


    萬眾期待中,鶴公子試探地喊了一句:「茉莉!」他的聲音弱,傳沒一段兒距離,就被雲霧隔斷了。


    旁邊的一位壯碩糙漢催促:「大聲點!」


    鶴公子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提高了點兒聲音:「白茉莉!」不過也沒什麽效果。


    在鶴公子原本的設想裏,他和白茉莉的久別重逢,並非是這般隨便。


    白茉莉擅自把他丟在宿海郡,須得她親自來找他,溫言相勸,好好地道個歉。他假裝置之不理,對她冷淡。她也要不羞不惱,親他哄他一哄,真心地說幾句體己話才行。


    可隻因他等不及,千裏追來,他第一步就走錯了。


    念及此,鶴公子心頭突然多了幾分恐慌。


    他不怕折麵子,被人看笑話。他怕現在自個這麽湊上前,又會和多年來的經歷一般,入不了白茉莉的眼,她不屑一顧。


    鶴公子越想越不安,一張俏臉褪去顏色,仿若被狂風吹得煞了白。他斂起表情,下巴尖微昂,端端而立,在旁人看來,就完全成了一副漠然冷冰的矜貴樣。


    一旁的糙漢等不及,再催上一句。


    鶴公子瞥他一眼,他的神色凜瞭然,有壓迫性,就直看得旁人心虛了幾分,開始自我懷疑起來。


    糙漢自忖自己是太莽撞了, 多說了不該說的話。搓搓手,他不好意思道:「這樣吧,我會獅子吼,你有啥想說的跟我說,我幫你喊。」


    鶴公子的思緒百折千迴,沉吟多時,含糊道:「你就喊聲白茉莉, 說我來見她了吧。」


    糙漢連忙點頭,說了句「好嘞」。他雙腿一紮,氣沉丹田, 立馬吼道:「今個由諸位見證,鄙人代三月閣鶴公子言,字句皆憑其吩咐。」


    周圍的眾人一陣應和。


    糙漢滿了意,醞釀了下措辭,道:「白家茉莉, 你且聽好:三月閣鶴公子不遠千裏,攀至高峰,不為別的,就想見你一麵!」


    這話怎麽聽,怎麽說得太過直白。鶴公子不願意了,扯了他一下:「少胡說。」


    糙漢困惑地蹙了一下眉,但緊接著道:「好的好的。」然後揚聲補充:「現在想來,往日你說的那些甜言蜜語都是假的,假的,你都是胡說!」


    這是哪跟哪,鶴公子急了:「你閉嘴!」


    糙漢憋住了氣, 義憤填膺地吼:「你再說什麽我都不聽不聽,不會聽,你閉嘴。但凡你還有一點良心,就和我一刀兩斷,把欠下的嫖資還迴來!!!」


    作者有話要說:  鶴公子:遭遇人生重大危急!


    第49章 省省心


    合該說獅子吼的威力果真名不虛傳, 隔了兩座山頭的距離,漫漫雲海,那悲憤的討錢聲音傳及白家後院,依然是字句清晰,感情充沛。


    即便白南都聽得一清二楚,也徹底地聽懂了,眉眼彎彎地一陣笑。


    不過她笑一笑,悄悄看一眼閉目養神的白伏歌,就不怎麽笑得出來了。


    與江湖傳言的「白豪俠」不符,也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樣,她的親生阿爹就如這白家宅子一般,沉屙舊木,鬱鬱難舒。他的一頭長髮已是斑駁半白, 半依在床榻,如果不是白茉莉故意鬧出些什麽動靜,他半晌都不會動上一動。


    被魔教和武林盟中的一幹人等聯手追殺,她們不得已把鶴公子留在了宿海郡,在郡外又與蟹目濺分別, 多日中再無音無訊。她嚐試在沿途留下一點線索,卻不想弄巧成拙,反而被東廠的人發現了蹤跡。幾幫人馬一路的圍追堵截,直把她們逼迴了州朔白家。


    白南迴想初見時, 白茉莉方領她進了院,遙遙地,就先喊上了一聲「阿爹!」「阿爹!」「阿爹!」她一路走,一疊聲地喊,直至來到了他的麵前,得他一聲應,她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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