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的道道還在轉著圈念叨,揚著臉說:「小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如咱們去城東的弘遠寺去拜拜吧?」


    沈衡盯著道道偌大的兩隻鼻孔搖頭,「禍福雙至,人生本就難免平順,求或不求都是一樣的,倒是你,可以去那花些銀子求支鴛鴦簽,看看能否在有生之年將自己嫁出去。」都要二十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吃睡,府裏膀大腰圓的奶娘都改嫁了,她還是無人問津的。


    道道無語。


    其實不隻是沈衡的眼皮子在跳,在距離這裏不遠處的沈括也在跳,隻不過不同的是,他在指導著別人怎麽跳。


    上京杏林閣貢院內。


    「跳,再跳,對,再跳高一點。」


    一名身穿襦袍的書生跳著腳站在原地,累得整張臉都被汗浸濕了,「大人,學生真的沒有偷帶文史,方才從茅廁出來您就檢查過了,怎的還不放學生迴去?」


    負手而立的監考官大人沈括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官何曾說過你偷帶了什麽,隻是看你方才寫得太過辛苦,讓你活動活動筋骨罷了。」


    活動筋骨,有這麽活動的嗎?從茅房出來,他就被要求在原地轉了許多圈,轉得頭暈腦脹之後還要跳來跳去,再這樣下去他真的快要吐了。


    「學生已經活動夠了,請大人讓學生迴去繼續答卷。」


    沈括上下打量他一眼,「答卷自然是可以的,隻是該留下的東西還是要留下。」


    書生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麵上卻理直氣壯地說:「學生根本不知大人在說什麽。」


    跟在沈括旁邊的副監考官王秉承悄無聲息地拉了下沈括的衣袖問道:「您真的確定這個舉子有問題?」


    沈括斬釘截鐵地搖頭,「不太確定。」所以他才要試試,確定一下。


    不確定還大張旗鼓的鬧成這樣?王秉承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您可能不知道,麵前的這個舉子乃是林丞相的親信,若是等下沒查出什麽,隻怕……」


    「原是林丞相的親信。」沈括麵色一凜,「難怪舉止氣度都與旁人不同,再多跳兩下看看。」


    王秉承整個嘴角都抽搐了,剛想張口再勸,便見一行官員緩步而來,正是方才提到的林方知。


    林方知已經年過四旬了,麵相生得十分嚴肅,一身玄色朝服加身,官步邁得四平八穩,不怒自威,「這是在做什麽?會試重地,這般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


    王秉承位列四品,本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眼見著林方知走過來,心下徹底沒了主意,下意識的看向沈括,卻見沈括已然拱手迎了上去,「丞相大人。」


    「免了吧。」林方知冷哼。


    兩人在朝堂之上幾乎沒有什麽交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方知是不屑多看沈括一眼的,但沈括既然「找上門」地犯晦氣,他當然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身為監考官,不光要巡查考生是否作弊,還要維持好號間的秩序,你這般帶著人胡鬧是個什麽意思?」


    「下官沒有胡鬧啊。」沈括認真地看著他,「此處乃是方便之所,同號間有一牆之隔,如何會打擾了學子們答題?」


    林方知在一眾朝臣之中一直說一不二,就算同級的官員也會給他幾分薄麵,根本沒想到沈括居然敢搶白,「沒有打擾?那這個考生是怎麽迴事?現下正是答題期間,你冒然扣下學子又是何意?」


    監考官盤查本來是例行公事,算不上什麽大事,隻是林方知偏生用了「扣下」二字,這事情的性質便不同了。


    一旁的舉子在看見林方知之後,早就沒了方才的緊張,搶先言道:「大人明鑒,學生不過是上了一趟茅廁,出來之後便被沈大人攔了下來,還請大人主持公道,還學生清白。」他爹與林家是世交,有林方知在,他還有什麽好顧及的。


    林方知冷笑著看著沈括,「既然如此,那必然是沈大人看出了什麽問題,會試不同地方鄉試,沒有確切的證據怎麽可能不讓舉子迴號間,沈大人,你說對嗎?」


    王秉承額頭上的冷汗冒了一頭,再一看沈括,一臉精忠報國的酸腐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他這是心裏有底還是在硬撐,反正他走過去了,並且十分篤定地說:「確有古怪,林大人若是想盡早知道真相,可否準許下官用一個更為直接的方式?」王秉承連腿都在打抖了。


    林方知輕蔑地看了沈括一眼,「隨你。」搜都搜過了,他倒要看看沈括到底能搞出什麽名堂。


    隻是這話剛落他便後悔了,因為沈括直接將手伸到了書生的喉嚨口,逼得他「惡」的一聲直接吐了一地。


    前麵就說了,舉子是已算有功名在身的人,京官雖不同於縣官,但在沒憑沒據的情況下這般對待考生,不論如何都是有辱斯文的事情,沈括這斯文是辱了,但受命的卻是他林方知,不管查沒查出什麽都是在拉他下水。


    會試期間,所有考生的一應吃食都是統一供給的,偏巧今日送的就是韭菜,這一吐,可想而知造成的味覺轟動有多大,然而比之更轟動的則是,在那一地汙穢之中赫然有一團揉皺的絲絹混雜其中。


    一旁的王秉承顧不上其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打開,那上麵分明就是摘抄下來的一段「會庵新詞」是同這次試題有關的。


    「好大的膽子,竟然在貢院之內也敢動手腳,你以為你有幾個腦袋!」


    絲絹柔軟,吞下去之後不會如宣紙一般傷到喉嚨,想來沈括先時一直讓這個舉子轉圈就是要逼他自己吐出來。


    林方知此時的臉色可見一斑,嚇傻的書生更是踉蹌跪倒在地哭道:「林世伯救我。」


    科場夾帶不是小事,輕則革除舉子身分,重則發配充軍甚至是終身監禁,林方知自然不會在意這個舉子會不會被充軍,他在乎的隻是自己的麵子在這麽多朝臣麵前掃了地,袍袖一揮直接在那人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混帳東西,誰是你世伯,本官可不記得有你這個世侄。」這人是在入廁之後得到的答案,分明是貢院內買通了什麽人,這次北靖帝對會試的事極為重視,他可不想因此惹了麻煩,僵著臉拂了拂衣袖,他轉臉對沈括說:「沈大人心思縝密,果然有過人之處,這件事情便交由你處理吧。」而後也不再看沈括,頭也不迴的帶著眾人離開了。


    沈括這般大張旗鼓的鬧騰,分明就是引他過來,讓他準了放手去查,竟然拿他來做鋤刀,這個沈括簡直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王秉承抖著小腿,直到林方知的衣角消失後才敢湊到沈括麵前,「大人真乃神算啊,您是如何知道此子會將絲絹卡在喉嚨中的?」這事說出去也是件奇事,哪有人會想到這一層去。


    「你沒聽那人說話的聲音有幾分尖細,臉色還一直漲紅?旁人說話時都會習慣性的吞咽口水,但是他卻沒有,怕的就是沾濕了帕子看不清上麵的字跡。」


    這麽說確實是如此,「若嗓子眼被東西堵住,又如何可以發聲?」


    沈括一臉得色的看著王秉承,「坊間街頭有賣藝者,可唇不動而發出聲音,學名謂之腹語,這個舉子便是學會了此道,發出聲音時還用口型相配合,其實是十分聰慧的,隻可惜這份聰慧用錯了地方。」


    竟然還有這等事,王秉承聞言滿臉欽佩,拱起雙手拜道:「今日真是長了見識了,大人如此觀察入微,實在讓王某汗顏。」


    沈括為側著身避過,擺手道:「這事沈某可不敢居功,原是有高人說與我聽後才知曉的。」不光是這些,就連他盤查出來的那些也多仰仗他的指點。


    高人?王秉承愣怔,「不知這位高人是身在朝中還是……」


    「朝中,但也不太常見到。」沈括的臉上伴著笑意,頗有些驕傲的樣子,卻沒再往下說下去,略微對他頷首便去處理剛才的事情去了。


    徒留下王秉承一人傻乎乎地站在原處,皺眉思量著,在朝中卻不太常見到的是誰呢?高人官職一定不低,這不常上朝的高人……等等,王秉承猛地一拍腦門,那不就是王府的那位千歲爺端王爺嗎!


    直至放榜那日,沈括才搬著行李從貢院裏出來,沈衡和道道一塊去接他,在看見他完全沒有任何「迴光返照」的衰相時,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臣妾,舉案奇黴 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盎並收藏臣妾,舉案奇黴 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