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深其實比淩青壁還著急找自家老爹來解釋清楚,本來杳溟宮宮主就惡名在外,能夠善待申屠潯的人少之又少,難得有師父待他那麽親切,她不想爹爹被他誤會。


    但另一方麵,若是爹爹真的虧欠了師父,她更難以自處。如果這樣的話,不用師父趕她走,她自己都沒臉留下。


    淩青壁沉吟片刻:“也罷,既然你在這裏,你爹總會露麵的。景霄,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景霄突然被點名,一個激靈挺直腰杆:“我、我就是隱瞞了身份,其他的也都不知道。”


    “嗯,從今以後,我們師徒間不能再有這樣的秘密,大家都要坦誠相待。”淩青壁環顧四周,語氣輕鬆道,“好了,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去吃飯然後休息吧,最好把飯菜叫去房間,少和別人接觸,免得被人為難——誒,對了,阿萱,林嬸呢?”


    “她在我們房間。”阿萱連忙道,“下午打擂台的時候她沒有去看,方才才知道出了事,便主動迴避了。”


    淩青壁點頭道:“快迴去陪著她吧,免得她受到驚嚇。這幾天大家休息的時候都警惕一些,有什麽事隨時喊我們。”


    發生在皓月劍派裏的事,決不能在我疾風門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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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欺負


    等姑娘們走了之後, 景霄主動地把自己的鋪蓋從臥房裏抱了出來,又找夥計添了兩套給劉雲和張小五, 讓他們跟周靖睡在臥房, 自己一個人在榻上將就。


    簡簡單單吃過飯,淩青壁就和唐鷺迴了自己房間。


    他懶得洗漱,“咣當”一聲把自己撂在床上,誇張地歎氣:“哎呀, 今天打了這麽多場, 累死了, 糖包過來, 讓我抱抱解解乏。”


    之前的嬉笑怒罵都是裝出來的,畢竟事情落在他頭上, 他不可能不難受。


    他老淩前半輩子走到哪裏都是被人尊敬的英雄, 就算是在黑市,旁人也得尊稱他一句二當家,從沒被潑過這麽一大盆髒水,當眾受這麽大的委屈。


    可他是一門派之主,自己要是萎靡不振,徒弟們就更會擔心了。比起周靖和景霄,他更擔心姑娘們出門被人欺負, 若是她們有什麽好歹,就是他這個師父保護不力。


    小糖包雖然年輕也靠得住, 隻是淩青壁心疼他被仇恨折磨, 不想讓他再費力假裝。


    唐鷺先幫他脫了靴子脫了外袍,拉上被子給他蓋好, 自己也脫掉衣服鑽進了被窩裏, 整個人扒著淩青壁緊緊抱住。


    少年炙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 像一個小火爐,暖著淩掌門拔涼拔涼的心。


    見他抱自己抱得這麽緊,淩青壁輕輕摩挲他的後背:“沒事兒啊,將來肯定能報仇,至於小花那邊,把真相告訴她,由她自己做決定。”


    “我沒你想這麽多,你可少操點心吧叔叔。”唐鷺悶悶地貼著他,“我是心疼你,你以為你裝著樂嗬嗬的我就不知道你心裏難受?


    淩青壁怔了怔,就像是有人在他心口窩點了麻筋,酸酸澀澀,卻又從最深處泛起一抹甜。


    “嘖,看破別說破,我不要麵子嗎?”他把被子往上裹了裹,低聲笑道。


    唐鷺轉頭在他太陽穴上親了一口:“你我之間還要什麽麵子,叔叔什麽樣子我沒見過。”


    淩青壁:“……”


    “我年輕的模樣你就沒見過。”他促狹道,“我十八歲的時候,那也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好些同袍家的姑娘都偷偷愛慕——哎,疼!”


    忘了糖包偶爾會變醋包,這下耳朵上被咬了一口,頓時又熱又疼。


    淩青壁鬱悶:“不說心疼我嗎?心疼我還欺負我。”


    “隻有我能欺負你,別人都不行。”唐鷺貼在他耳邊,聲音又低又啞,“我可能是個不孝子,現在我想弄死申屠潯,好像更因為他連累了你。”


    淩青壁在他唇上啄了啄,笑道:“我可真是受寵若驚。”


    “可申屠潯畢竟是你阿伯。”唐鷺猶豫片刻,“雖然你們現在感情並不深厚,但他總算是養育過你,我不能……逼著你為了我與他為敵,你不攔著我,我覺得已經很夠意思了。”


    “傻蛋,他是申屠潯啊,杳溟宮宮主,手上血債累累,正道人士得而誅之,那幾年的養育之恩比起維護武林正義,又算得了什麽。”淩青壁歎了口氣。


    說起來,他與阿伯之間的關係確實怪怪的,沒有什麽感情在裏邊,重逢後隻有一解當年疑惑的輕鬆。


    他輕輕摩挲著唐鷺的後背,低聲道:“那四年我們之間並不是相濡以沫的關係,我總覺得他不是很喜歡我,可能出於內心的一點良知,勉強帶著我罷了。他很少跟我說話,我既怕他,又依賴他,怕他會不要我,所以才盡可能地讓自己學得獨立自主,不需要他的照顧,反而努力去照顧他。”


    “或許就是這種擔心,才讓我覺得那些日子他的消失,其實就是把我扔了,因此我才沒有執著地等他,隻等了那麽幾天就心灰意冷地離開了。再相見時,我也沒有特別驚喜,跟他之間客氣比較多,仍舊不親近。現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那點昔日舊情似乎也蕩然無存了。”


    唐鷺抱緊了他:“既然這樣,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必客氣。”


    淩青壁嗅著他身上獨有的氣息,是體味和微微汗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雖然一天都在比武,但畢竟是冬日,倆人沒出多少汗,這氣味並不難聞,倒像是花霰樓裏那加了料的熏香,竟令他在這本該沒有興致的時候起了興致。


    “糖包,嬌嬌~~”淩掌門臭不要臉地用鼻尖去蹭唐鷺的鼻尖,用氣聲說,“要不你欺負欺負我?”


    “你有心情?”他疑惑道。


    “嗯,活動活動,出口惡氣,反正三天都不能打擂台,歇著也是歇著。”淩青壁五指在唐鷺肩膀上時而靈活地輕輕敲打,時而像撥弄琴弦一般撥拉一把,撩人得不行,嘴上卻又裝作非常體諒,“當然,你要是累或者沒心情,我也不強求。”


    唐鷺:“……”


    小糖包目露精光,抓住淩青壁的手腕一擰,就把他反轉了半圈,手別在後背製住,然後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是你自己要求的,可不許求饒。”


    “笑話,知道我們‘靈翅’的原則是什麽嗎?就是決、不、投、降!”淩掌門大言不慚。


    但是這天晚上,他險些就打了臉,“嬌嬌”、“小糖包”翻來覆去喊個不停,討饒的話屢次衝到嘴邊,被最後一點尊嚴強行守住。怕外邊景霄聽見,他還得壓著聲音,嘖,怎一個“慘”字了得。


    ---


    阿萱、林嬸還有三紅都在各自的房間裏待著,花雨深抱著被子坐在廳房的榻上,望著窗外的月光,完全無法入睡。


    師兄能替自己說話,說明他護著自己,但師兄本就性格良善、寬容待人,或許換了別的師弟師妹,他一樣會挺身而出。


    這不代表任何他對自己有任何特殊的感情。


    或許事到如今,自己不該在奢望些什麽,或者更應該離師兄遠一些,免得使他陷入兩難的境地。


    可是花雨深總是覺得不甘心,她不想這樣不清不楚地失去一切,哪怕被師兄拒絕,她也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於是她當機立斷,跳下榻穿好靴子,剛衝出門,就看到對麵周靖也推開門出來。


    四目相對,兩人心照不宣,但兩邊房間都有人,樓下大廳不便去,實在沒有能聊天的地方,周靖指指頭上,他倆便很默契地一起上了屋頂。


    就快到十五了,月亮隻差一塊邊就能變成圓的,但此刻它半邊臉被雲朵給擋住,隻得一個淡淡的光暈,照得人麵目都顯得模糊了許多。


    花雨深與周靖默默地並排坐在屋頂上,看著夜裏寧靜的小鎮,原本滿腹心事,竟不如如何開口。


    周靖的心情更複雜。他看起來有點憨,但心裏很多事兒都門清,被淩青壁救下來的這些年,他出於感恩和崇拜,幾乎是照著他師父的模樣去成長——除了不要臉,這是天生的性格,他學不來。


    他與淩青壁一樣嫉惡如仇,也一樣心胸寬廣、俠肝義膽,更是如出一轍的顧全大局。


    因此他認為自己應該主張讓花雨深離開,畢竟瓜田李下,有嫌自然要避,師父成立疾風門才一個多月,剛在武林大會上有點揚名的意思,怎麽能跟杳溟宮扯上關係?!


    可他偏偏因為自己的私心,做出了相反的事情,這對師父實在是不公平。


    下午那會兒見了花雨深,周靖不肯先聽她解釋,就是怕自己心軟,因為那會兒他的決定是讓師妹先迴水荇莊,免得被人發現師父居然收了申屠潯的女兒做徒弟,名聲毀於一旦。


    可是他看著花雨深,心裏就不由自主地在為她說話,“她不知道這些事”、“父親的名聲跟女兒無關”、“跟她說過那麽多次疾風門不看出身,這不是食言而肥嗎”諸如此類自我勸說的話,而心底裏更是有個聲音在呐喊,越來越清晰。


    “我不想讓小花離開。”


    先前淩青壁和唐鷺從房間裏出來,似乎是要宣布決定的時候,周靖的心突然揪著疼,覺得自己再不開口,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師妹了,於是他頭腦一熱,先說了那句話。


    而後淩青壁的話打消了他的擔憂,也令他理智迴爐,開始遭受良心的拷打。


    師父大度是因為他善良,但是不能利用他的善良讓他事事包容。可自己身為徒弟,不但沒有保護他,反而一再因為一些說不明白的思緒,為師父埋下了隱患。


    實在是大逆不道。


    “師兄,你在想什麽?”花雨深莫名有些緊張,偏頭看向周靖,先開口問道。


    周靖腦子有點亂,下意識地迴答:“沒什麽。”


    “那你出來找我,是想和我說什麽?”


    “不知道。”呆頭鵝口是心非。


    花雨深:“……”


    她唿吸著冰涼的空氣,突然就心一橫,下意識地握緊雙拳,聲音顫抖道:“那我先說了。”


    周靖怔了怔,覺得好像還是該自己先說,免得師妹一說話他會心軟。


    他這一遲疑,就導致兩人同時開了口。


    “師兄,我喜歡你。”


    “你迴家住上一陣吧,免得——”


    他倆聽到對方說的話,又同時愣住了。


    周靖的心急促地跳了起來,但是已經說出的話無法撤迴,他清楚地聽見了花雨深說了什麽,此刻也看清楚了對方眼裏的淚。


    那雙漂亮的杏眼先是變得霧氣蒙蒙,接著有大大的淚珠凝聚起來,無聲從眼眶跌落,像是春日裏悄無聲息的雨,落下來時才讓人覺察到它的磅礴。


    這淚水仿佛打在周靖心坎上,令他登時手忙腳亂。


    “小花,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有要趕你走,隻是現在情況特殊,我怕你的身份暴露,會、會有危險。”他慌亂地說,心裏卻被“師妹喜歡我”這個信息反複鞭打,“隻是我的個人想法,你千萬別多想……”


    當然不止是怕花雨深有危險,也怕疾風門被連累,可這後半句他是不忍心說出來了。


    然而花雨深不可能不明白。


    “師兄說得對,我會照做。”她擦了一把眼淚,努力擠出一抹微笑,“畢竟我也是師父的徒弟,不會給他添麻煩的。我這就迴家待著,等風頭過去了,師兄會去接我迴來的,對吧?”


    周靖看著花雨深,心尖就像是被人擰了一把,喉嚨也被人掐住了,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花雨深按著他的肩膀站起身,故作輕鬆地說:“那我就在家等你了,你要快些來啊,不然我會悶死的。”


    呆如周靖,聽懂了這話的弦外之音。


    接她,就代表著自己的心意也同她一樣,如果不去接……師妹應是不會再迴來了。


    ---


    淩青壁在擂台上打死了人、還被人指責用的是《無隅心法》的消息不脛而走,晏秋帆自然也聽說了。


    但他並不擔心淩青壁,畢竟這人有沒有《無隅心法》他清楚得很,隻要四府盟秉公辦理,淩青壁早晚會擺脫嫌疑。


    目前的事態,於他來說很有利。


    晏秋帆原本想要跟那黑衣人見一麵,隻可惜對方一直跟自己單線聯係,他去尋找對方反而很難,現在則省了功夫,此事一出,這人一定會主動出現。


    怕黑衣人找不到自己,他還特地卸掉易容,在街上溜達了一圈,然後迴了破破爛爛的客棧房間裏守株待兔。


    果然,晚間剛過亥時,他躺在客棧房間的小破床上打著瞌睡的時候,聽得窗戶一動,便從對麵牆上看到有個影子鑽了進來。


    “前輩?”晏秋帆裝作驚慌失措,一骨碌坐了起來。


    他沒找到《無隅心法》,反而讓淩青壁在大庭廣眾之下用了出來,黑衣人應當會生他的氣,而自己也理應慌張。


    黑衣人目露兇光,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沉聲道:“你明明之前抓住過淩青壁,怎麽他練了《無隅心法》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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