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屁股跌坐地上,拽著那龍袍叫喚:


    “我不去,我不去,不去,不去!!!”


    “你可是太子!”世帝忍無可忍,一把強行扯過龍袍,怒聲罵道:


    “拿出點男子漢的樣子,你是大昭的儲君!國之本,懦弱給誰看!”


    桂弘嚇一哆嗦,噤了聲,光兩眼瞪得老大,哭得猛抽了口氣。


    桂康在一旁憋不住,捂嘴哧哧嘲笑出聲。


    “立刻去!”世帝命道。


    “兒臣……兒臣當真不行啊,父皇!”


    桂弘再是跌撞追身過去,又被禦前衛攔在一半,幹脆耍賴潑皮地躺在地上,一把扯了旒冕,當著朝中百人的麵痛哭尖叫。


    “父皇!您還是放兒臣迴去吧,您放兒臣迴那陋室去!對……太子……不作不就好了,哈哈,哈哈!我不做了,兒臣不做太子,兒臣不想打仗,我……我大哥能做,宣兒也能做,我不要,不要了,不做了,父皇,父皇!”


    桂弘越說越激動,激動到開始渾身發抖,唿吸緊促,撕扯頭發,驚慌抱團的時候,


    畫良之當真都辯不清這到底是裝的還是如何,緊著過去拍著後背替他順氣。


    可都是毫無用處,隻聽那哀求愈發變成怪叫:


    “兒臣不想死啊!父皇!”


    世帝忍無可忍,朝堂之上鬧得這是什麽顏麵丟盡的劇了。


    桂弘甚是極少在文武大臣麵前露麵,百官不過耳聞他放浪無能,隻知尋樂,詩書武藝狗屁不通的廢材一個,


    如今親眼見了,看這般懦夫模樣,恥笑之餘也都明了皇帝忽領了早就貶為庶民的廢材兒子迴來立成正統,是個什麽意思。


    替死鬼,不可惜。


    “閉嘴!”世帝勃然大怒,奮袂決然抽了架上的劍,迎麵劈來。畫良之拽著他一挪,那劍刃寒光粼粼,正削在他胯下半寸開外。


    桂弘打了個驚嗝,嚇沒了聲。


    再是罵道:


    “朕怎會生得你這等敗類!若再是抗旨不尊,有辱皇室臉麵,我現在便砍了你的腦袋!”


    第84章 活咒


    桂弘雙眼無神地滾了幾圈,忙往畫良之懷裏一頭鑽去。


    他那麽大一個人,到底隻能把腦袋插進他懷裏,嗚嗚咽咽念叨的全是不要,不要,我不要。


    “畫良之!”


    畫良之忙丟了桂弘出去,匍匐幾步跪到下邊,道:“臣在。”


    “給太子請出去!他若不肯去長陵,你就是把他打暈了,綁起來,也得給他弄過去!”


    “……是。”


    畫良之爬起身去拉扯桂弘,怎知這人重得像頭牛,拉不動,要死要活偏要扒著柱子哭。


    可給他氣得頭疼,貼耳極小聲罵了句:“見好就收,別他娘的裝了,走啊!”


    桂弘隻跟聽不見似的,使勁躲著手不讓人碰,尖叫得更厲害,紋絲不動。


    畫良之:“……”


    轉而想起自己身上有楚東離留的應急藥,極是不想動的,可還是放著眾人的麵掏了出來,嘩啦啦倒出一堆。


    再分出指甲蓋小的一顆,掰著桂弘的嘴,壓在舌頭根兒處,強塞進去。


    果然沒一會兒過去,那瘋子不再叫喚了,沒了力氣,就縮在他護衛懷中瑟瑟發抖,埋著臉遲遲不肯露出來。


    到底還得是靳儀圖領著禦前衛十幾個人生拉硬扯,才給他扔到輦駕上去。


    “明日啟程。”


    靳儀圖冷眼瞧著瑟縮在輦上的太子,同畫良之提道:


    “這些日子你怎麽過的,跟這種破爛東西住一塊兒。”


    “怎麽說話呢。”畫良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扶腰大喘氣,還得給他幫腔,說:“,好歹也是太子。”


    “什麽太子。你這可是要陪他送死。”靳儀圖瞥上一眼,無語得漏了聲幹笑。


    “畫大人難得賢才高手,因為這麽個草包廢了手,辭了官不說,現在還要給他陪葬。”


    畫良之揉著眉尾,把手舉到二人麵前,屈指動了動:“晦氣呢靳大人。還活得好好的,就開始盼我死了。沒殘廢,瞧著,能用。”


    “走之前,都沒時間聚。”靳儀圖歎了口氣。


    “呦,靳大人還能主動提出聚字呢,怎突然變了性似的,多少毛骨悚然了。”畫良之話到這兒,忽地想起問:


    “最近兄弟幾個沒見過項大人嗎?我正有事想問,聽聞他也罷官……”


    “畫良之!!!”


    畫良之聞聲迴頭,就見三個熟人心急火燎追過來。秦昌浩抱懷在後麵瞧著,詹老爹唉聲一歎,季春風則直接是撲上來的。


    “沒瘦,過得不差。”秦昌浩拿眼睛把畫良之打量一遍,道。


    “人都要死了,還關心瘦不瘦呢。本來就是個瘦猴,你還想讓他往哪兒缺肉。”詹老爹狠勁兒堵了秦昌浩一嘴。


    畫良之樂了:“怎麽今兒個個都是來咒我的啊。我說啊,老子現在可是太子左鶴禁衛使,不比大夥兒差。”


    “你到底要逞能到什麽時候。”季春風注視良久,終於開了口:“他若是有一分一毫將你當成個人看了,我都不會這般替你不值!”


    畫良之古怪地揚眉,問:“太子殿下待我不薄。春風,何出此言。”


    季春風一噎。


    視線微微下落,到他纏了護臂的腕上。那雙鐵爪總是帶著,禁衛這隻黃金笑麵狐很少有卸了護臂的時候,想必那麽深的口子,定要留疤的。


    正如那日芙蓉苑,美人撩發,袖腕滑落


    季春風忙地擠了擠眼睛,頭上綁著紅帶的高馬尾幾晃。


    “你欠我頓酒。”他道:“不能白讓你吃那熏鴨,你得迴來,請我們吃酒。”


    “行啊。”畫良之爽朗笑道:“帶上風流自在去了的項公子一起。”


    “小事兒一樁。”詹勃業哈哈震聲:“到時我把埋了二十幾年的女兒紅挖出來,反正你們都是我女婿,早喝晚喝,一樣!”


    “老爹抬愛啊,終於願意認我做女婿,不再春風獨享了?”畫良之跟著笑得停不下來,再是抱拳一拜,道:“諸位,定要守好這皇城,等我與太子凱旋歸來!”


    “職責所在,鞠躬盡瘁,自是必然。”秦昌浩攬上季春風的肩,向來沒個正形的武衛大人把他當成柱子靠了,笑得臉上豎下來的刀疤都成了活的。


    季春風拱了幾下,沒能把那死皮賴臉的拱得開,也就算了。


    夕陽照得石板泛金,魚龍服溢彩中賦了生機,靳儀圖扶劍不語,默地轉了步伐,從熱鬧中抽身,往別處去。


    曾經風光無限,鮮衣怒馬,盛名遠外的禁軍六衛啊。


    聚不齊了。


    夜幕下黑馬揚鞭如影,一頭鑽入破舊爛屋,匆匆下到玄機後的地室。


    馬背上下來的人連大氅都未解,逮住郎中當頭嗬道:“七日了!”


    郎中咚地惶恐跪地,瑟瑟發抖。


    “七日了,什麽燒還不退!非要把人燒成傻子廢人才作罷嗎!連個燒都退不下去,還做個屁的郎中!”


    郎中不敢抬頭,哆嗦著拿頭咣咣撞地,慎重顫道:“首領……如,如您所言,高燒起因不明,七日未退,項公子脈象極為紊亂,腎虛肝弱,擾心性大變,易怒生燥,日漸消瘦,茶飯不思,嘔吐不止,血流難凝,是……怕是……”


    “是什麽!”靳儀圖攥得刀柄發響,沒那個耐心聽他磕巴。


    “怕是……血證……不治……”


    “什麽!”


    靳儀圖猛地掐住郎中脖頸,五指稍加用力便能卡進喉嚨裏去,再多半分力氣,都不至於還能有眼下嗬嗬喘氣,臉漲通紅,逼出啞聲來求饒的機會。


    “首首領我……饒……”


    “庸醫一個!”


    靳儀圖一腳將那郎中踹翻,奪步推門,卻見這石室之內空空如也。


    他忽然慌了。


    再不願承認心性已亂啊,也藏不住打戰的牙關。


    “人……人呢!他人呢!都是群廢物!連個病人都看不住!今日誰守的門,拉過來,拉過來!”


    靳儀圖一把噙毒短劍紂絕陰,未等幾位手下駭恐,便已被封喉,成了屍體。


    桌上疊紙,蠅頭小字納下大氣。


    “命數至此,豈可複累大人。項某尚未盡事宜,願宥其不辭而別。”


    背後赫然畫著姑獲圖紋。


    ……


    血順著地麵漫到腳下,生澀的氣味愈發濃烈,黏著人無法動彈。


    五指捏緊,把那紙揉成一團,丟進血泊裏去。


    果然是你。


    所以那不是初次殺人的反胃嘔吐,也不是過度緊張而忽視掉手臂傷口。


    是你病入膏肓,感官偶然麻痹,所以傷口難愈,血流不止。


    躁怒殺人也是。


    好你個讓人難安的混蛋東西。


    十六年前。雨夜。


    屠門的血混著雨水,把整個皇城洗得腥臭。男孩被人塞進出宮的泔水車裏,臨行前母親塞給他的玉佩冰涼,揣進內懷,陣陣寒意鎮得心都是木的。


    “阿笙……”


    那溫柔含笑,語氣生顫的臉,和那顫得厲害的手上溫度,他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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