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眨一雙濕潤狐目,咬著唇低眉瞄了他,再舉手扶了扶散亂搖擺的發髻。


    長袖順小臂滑下,她沒在意,隻努力撐起身子,去扶仰麵躺在地上的瘋子。


    季春風瞳孔一顫。


    旋即迴身把度厄如龍尾擺到身邊,迴身背對二人,一人一槍橫於斷了半數的家丁前,低聲喝道:“你們倆還不趁機走,是等我氣急敗壞,要你們命嗎!”


    桂弘咯咯大笑,連句謝都沒留,跌撞爬起身,用滿是血的手拉著美人兒奪門而出。


    一路怕他那蹩腳美人兒再摔跟頭,幾乎是拿胳膊夾著給他扔進馬車裏的。


    車夫狠狠甩了鞭子,馬車箭似的衝出去,畫良之才驚魂未定地把滿頭亂七八糟的飾品扯個幹淨。


    被人踩髒的外衫也脫得隻剩一層輕便,頂著滿車血腥味,看向抱著懷縮在旁邊的桂弘。


    桂弘穿得一身黑,染了血也看不清,手上,臉上露出的部分早已滿是血色,分不清是他還是那群嘍的,隻是在那瘋瘋癲癲笑個不停。


    “不要命了!”畫良之這會兒迴了神,才剛鬱的怒氣全迸了出來,隻要想他好端端便要拿命去賭了,怒其不爭也是,心疼也是,擔憂也是。


    終是忍不住,破口吼道:“你叫我穿成這樣去是幹什麽的,花瓶嗎,擺件嗎!連聲商議都沒有就往刀山火海裏跳,我想救你都來不及,你難不成還想存心讓我看著你死,報複我了!要不是春風跟下來救你,我們倆今兒,總得有一個迴不去!”


    桂弘笑得渾身哆嗦,使勁抱胳膊摟著自己,口中嘶嘶啦啦著笑道:


    “哥,好疼啊。”


    “虧你他娘的還知道疼!”畫良之嘴上罵得厲害,眼睛卻一處不敢差的打量起他。


    怎奈桂棠東這一身黑,那般不要命的往人群了裏衝,就算絕對好不到哪兒去,也看不出身上哪兒被砍割出了口子,隻有血順著大袖外的手背不停滴答。


    “知道疼,還那麽不要命的往人堆兒裏進,怕自己活得長了不是,就這麽想死!”


    “我那不是看你摔了,怕你被人踩成肉餡嗎。”桂弘還在討歡的取笑。


    “少自作多情。”畫良之嫌得要命:“可省省,裝模作樣,你當我不知道你是為了做給他人看的?桂棠東,我有時候真的怕你,怕的就是不知道你有些時候,到底是裝瘋,還是真瘋!”


    畫良之一邊說著,邊去輕手一層層脫他衣服。


    血濕得透,全黏在身上,每脫一層,桂弘都在那唧唧歪歪的哼哼。


    “閉嘴,尋死的人哼唧個屁。”


    桂弘歪了頭,突然把握住捏著他前襟往下脫衣服的手上。


    畫良之眉頭一緊,正要跟踩了水似的貓甩起爪子,沒想被捏得可緊。


    “不死了。”桂弘軟著聲,像撒嬌似的:“我不想死呢。”


    畫良之朝上翻了白眼,瞪著人沒好氣道:“鬆手。你不報複心重嗎,挺好的,你今兒假若真死在了裏頭,足夠我愧疚一輩子,正合你意。”


    “是啊,裝模作樣的逢場作戲。”桂弘先是喃喃,又遭畫良之沒輕重地徹下貼肉的衣服,“哎呀”叫喚出聲,委屈縮進角落裏,再不敢讓他碰。


    “其實瘋不瘋什麽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怪怕的,怕我死了,你該傷心。”


    “……什麽意思。”


    畫良之往他旁邊蹭了過去,把那麽大個人逼得無路可退,怕了疼了,胡亂撲騰著不讓碰,卻被強行卡住胳膊,繼續替他扒起衣服。


    “沒什麽意思。”桂弘見躲不過,幹脆閉眼捂臉,咬牙忍著:


    “就是挺奇怪的,以往覺得自己死就死了,沒什麽意義,反能讓恨的人以短暫心疼,那也不虧。可如今就覺得像被人抓住了脖頸,懸崖再高啊,跳不下去了,命好重,我有點舍不得。”


    “……”


    畫良之沒再吭聲,總算把他上半身脫得精光,到處都是血糊的色,手邊沒有幹淨的布,就用脫下來的衣服簡單擦了擦。


    桂弘疼得直齜牙,畫良之到底忍不住冷嘲了句“雞不敢抓,殺人倒是切瓜”,擦得人半幹了,入眼見著那條肌肉線條清晰的胳膊上好幾道深淺不一的刀傷,屬實看著就疼。


    大抵腿上也有,但畢竟是在外頭,扒可能不太好,得等迴去再說。


    強行搬著他身子檢查起上半身,狠勁兒一扭。


    把桂弘背朝自己一轉,畫良之登時止了口中的罵罵咧咧。


    原是入了目,那滿背愈合後的火傷疤癩,扭曲蜿蜒爬得到處,隨身型生長拉抻變形,真是個觸目驚心。


    疼到入骨的疤可不會消失,隨著人長大了,蔓延著,反倒更是猖獗。


    猙獰的一道一道,成了鐵鎖,直勒進心口裏。


    “……疼嗎。”他失了神,咕噥著問。


    “疼死了。”桂弘想都沒想,答。


    “我是說……”


    “啊!救命,疼,好疼啊,哥,你快給我瞧瞧,我這大腿上是不是也有傷,我脫了給你看看,我這就……哎呦……!我脫給你看啊,等一下啊……疼疼疼


    真就當著他的麵毫無掩飾地脫起來。


    畫良之惱羞成怒,把手裏浸著血的褻衣一巴掌砸迴他臉上。


    “不知羞恥的,迴去再脫!”


    桂弘伸手把褻衣摘下來,意味深長地瞥了畫良之一眼。


    再換上一臉無賴,嚷嚷著鬧:


    “哥,幫我脫一下嘛,我彎不下腰,胳膊疼得手上沒力氣。”


    “你大爺的,怎不讓我伺候你拉屎把尿啊!”


    “那不是人現在還不想拉……”


    “操,要不要再給你找個奶娘,裹繈褓裏頭,弄個搖搖床睡去!”


    第68章 滅口


    項家太仆寺府上,炊煙騰騰燒了半日,不隻是燒地龍的用碳量了。


    後屋氤氳霧氣朦朧,滿天海棠香醉人,門縫中悠悠笛聲傳得暢遠。


    油木浴桶裏躺著的項家公子,把自己從脖子以下整個浸在添了精油濃香的水裏,水汽撩得麵色嫣紅,分寸皮膚光潔順滑,大抵是無聊,吹著笛子解悶。


    笙笙端凳子坐在後邊,舀著水給他清洗長發。木梳仔細梳過,書童手不敢抖,生怕斷了根長絹暴斂天物。


    擦幹以後,再從手邊小罐子裏剜一小塊兒花油,握手中溫化了,仔細塗在他的頭發上,才方令這位大人精致得連根根發絲都是柔軟晶亮,過目不忘。


    “少爺,”笙笙起來輕喚一聲,“該出來了。”


    項穆清或許是安逸泡得發困,笛聲戛然而止,鬆鬆垮垮拎著笛子的垂手臂在外頭,緩了好一陣,才嘩啦撥開水波,倦怠眯眼撐起身。


    水珠紛紛從一身奶白的肌膚滾落,落迴水中激起漣漪,好一幅出浴美卷秀作。


    真不愧是連無欲無想的影齋大首領,都念念不忘的身子。


    項穆清沒直接披上衣衫,而是出來坐在小凳上,把身子趴在浴桶邊緣,歪頭枕著臂,困得乏。


    笙笙拿手巾把他身上的水擦幹,從身後架子上取下個蓋著紅布的竹碗,小心抱著端過來,掀開紅布,裝得半碗白色粉末,上頭還有個紗布裹的軟撲。


    這些粉末是項母重金特質的秘製桃花粉,添了蚌粉,滑石,殼麝,蠟脂,和一兩千金難求的鉛華混成,潤膚美白,保人肌膚似水光潔。


    笙笙用軟撲細致將這桃花粉塗遍他身上角落,不敢疏漏。


    項穆清自小就用這尊貴東西烘大的,要不怎得如今這麵若敷粉,英姿如仙的皇城第一公子稱乎。


    那桃花粉芳香宜人,散著淡花麝香,清雅,風姿,正襯這張俊俏臉。多年來早漚進骨子裏去了,以至於項穆清從來都被人當作自帶體香,摩肩難忘,快成了標榜,致皇城內不少少女公子,爭搶尋與之相似的氣味。


    末了,書童還要用麵脂給他揉了臉,才伺候少爺穿上衣衫。


    “不差了?”


    笙笙嚇一哆嗦,緊著拱手垂首退到旁邊,同不知何時起站到浴室門外的項母道:“是……笙笙不敢疏忽。”


    項穆清聞聲輕輕吟笑,自己把腰帶先係上,才迴頭也朝母親一敬,說:“快兩個時辰了,兒子都快困睡在裏頭。母親,可是放過我吧。”


    項母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一遍,滿意點點頭,端步離去。


    項穆清整好衣衫出去時看月已當空,打了好大一個哈欠,揉揉太陽穴道:“笙笙,迴去睡吧,熱氣熏得頭暈。”


    -


    坊間到底是將陳皇後於芙蓉苑暗培私兵,欲奪廢皇子之命傳得沸沸揚揚。


    然而整個宮內卻是安靜得可怕。


    宮人行得有條不紊,昨兒養心殿的梅花開了,德惠娘娘還抱著五皇子去賞了花,與陛下在靜雲亭飲茶休閑。


    五皇子雖是調皮,但也伶俐聰慧,小小年紀便在靜雲亭提了首詞。


    雖然都是小孩子話,什麽啼啼小雀,糖霜滿地,冬梅團團的,著實可愛,一高興賞了他好些西境來的珍奇小玩意。


    一家子其樂融融,曹亭廊在旁邊頷目微笑,拿過身邊宮女的鐵鉤,去挑那燒紅的暖碳。


    梅花多得壓枝,喜鵲落上去,小爪抱得梅樹簌簌三響。


    世帝低頭,睨向早前便侯在亭下的桂康。大皇子心有餘悸,揣手垂頭站得卑微,大寒天凍得有些抖。


    皇上瞥開眼,勾手召背後的靳儀圖過來,小聲說了點什麽,再往軟椅裏一縮,拉緊氅衣,展臂把小孩子抱進懷裏。


    但說暴風前最為寧靜,至今且都是有條不紊,一如既往的讓人虛寒。


    是夜,有烏雲蔽天,黑得徹底。數十黑影從瓦上略過不留痕跡,翻入燈火俱熄的芙蓉苑時。


    腐爛的血肉味,即便在低溫下依舊刺鼻。


    “首領……”方勁從簷上躍下,半跪道。


    靳儀圖把麵巾扯下來,望一地死屍,發了愣。


    他低頭去探疊了幾層的屍體,有一箭封喉,或是短刀穿心,還是溫熱,剛死不久。


    後院忽地一聲慘叫響得通亮,靳儀圖急忙揮手喚人追過去,和迎麵衝過來的血人撞個滿懷。


    還沒等抓住人開口問,隻見那跟血河裏爬出的人一雙大眼瞪得眥裂,嘴長得老大,翕動幾下,還沒出聲,已經是大口大口的血瘋狂湧了出來。


    而後撲通一聲直挺摔在地上,斷了氣。


    靳儀圖極厭惡被死人碰到身子,嫌棄退了半步,皺眉抬頭,耳廓一顫,聞見什麽微弱異響,當即凝目,竟見得陰影中隱約一張血紅弓滿,弓上還有隻待發的箭。


    箭已在弦,不得不發!


    嗖


    靳儀圖迅速抽劍斷箭,噙毒箭頭如疾風閃電,“啪”地一聲被他折斷於麵前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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