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穆清再略一挑眉,故作思忖,道:“不過,既然靳大人難得發話,拒了可惜。要不這樣,待我幾個時辰,您先去,我隨後再到。”


    靳儀圖立馬來了神,剛把“行”一字蹦出口,又突換上張臭臉,再問:


    “項大人可是要去內侍省。”


    項穆清對他這無常態度早習以為常,倒也不再避諱,應了聲:“是啊。”


    “項大人去得可是個勤。”靳儀圖頗有些陰陽怪氣:


    “都是些閹人待的地方,有什麽好跑的。”


    項穆清把手抱了,眯眼笑道:“那我告訴你個秘密,我爹為何能和內侍省交好,拿得那麽多好處啊?”


    “為何?”靳儀圖早便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如今人主動要說,自然洗耳恭聽。


    “曹公公是我義父。”


    項穆清道得幹脆,本該是個不好見人的秘密事兒,就被他這麽直接昭眾,靳儀圖竟是有些泛了訝色。


    “兒子常去孝敬探望義父的,有什麽不妥嗎?”


    雖意外不已,但靳儀圖也隻搖了搖頭。


    “別往外說。”項穆清過去拍了拍靳儀圖肩膀,微勾本就生得自然卷翹的唇角,提醒道:


    “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的事兒。不過靳大人先前當著我義父的麵,把我抓起來,打成那樣……小心影齋和內侍省結梁子啊。”


    “真會巴結。”靳儀圖咬牙罵了一句。


    項穆清大抵是被他罵習慣了,還是個笑容不改,人都走了出去,不忘迴頭喊一句:“迴見!”


    第30章 君子


    季春風打宮裏出來,樂嗬跨在馬背上,哼著曲兒往家晃。


    進門的時候,人還在盤算著給自家妹子弄點什麽好東西塞嫁妝,直接駕著馬往門裏跨,不留神,好險沒把蹲在他家門口的人給蹬了。


    季春風嚇了一跳,緊著籲拽馬脖子才避開,定睛一看,是個紅著眼的美人兒。


    “……明安?!”


    -


    靳儀圖獨自在雅間裏喝了足有兩壺酒,也沒叫人陪。


    他那張冷臉生得兇,眼裏帶煞,再閑的官兒也不敢往裏貼,被晾得冷清。


    到底是閑得煩了,琢磨著要不再叫壺酒,幸見項穆清穿著件花青嵌絨的袍子,不緊不忙地拿著根骨笛,挑開雅間桃紅色的紗幔,麵上帶了那麽些許歉笑進來。


    靳儀圖抬眼,看他把頭發攏得仔細,發冠都是細銀墜青玉的精致,沒帶弓,隻在腰間掛了枚繡花香囊,捏著隻難遇難尋的上等鶴骨笛


    反觀自己,當下一副糙亂模樣,額前發還是不修邊幅地碎在臉上。


    他是難得的把劍卸了,可這一身烏漆麻黑的藏藍束腰勁裝,怎看都不像個善人。


    “靳大人久等?抱歉,事辦完,又迴府換了套衣服,耽誤些許時間。”


    “還好。”靳儀圖把酒盞擦擦,遞到他麵前,鼻尖一動,道:


    “項大人好香啊。”


    “哦?”


    項穆清睜圓了雙桃花眼,接著摸摸腰間香囊,道:


    “啊,這個嗎,好友去益州迴來帶的。那邊的西域商客多,奇香異寶也多,靳大人要是喜歡,下次也叫人給您帶一個。”


    “我就不用了。”


    靳儀圖埋頭往酒盞裏倒著酒,甚有些不知該如何同項穆清直視似的,隻是微微垂了目到杯中酒麵上,淺道:


    “香這種東西,也得配人,才好聞。”


    項穆清可不知他這麽嘴甜,輕聲笑了笑,又上下打量遍對麵悶聲喝酒的人,奇問:


    “靳大人還真沒帶劍?”


    “說過不帶的。”


    “還沒見您卸過劍呢。”項穆清促狹道:


    “泰煞諒,紂絕陰。聽名字便足夠毛骨悚然,虧你也真能每日都佩著。”


    “不是什麽好東西。”靳儀圖陰目漆黑,天生下三白,是個兇相,再加上習慣低頭抬眼往上挑人,本什麽想法都沒有,但到了別人眼裏,就跟馬上動手要了你的命似的。


    “和名字一樣,煞氣重。可我得帶著,既是身份,又得保命。”


    “靳大人還有人敢動?”項穆清略顯驚訝,道:“您可是朝廷命官,皇上最疼的一條狗呢,誰敢呐?賭上全家腦袋動你?”


    “朝廷上沒人,可影齋裏全是。”靳儀圖莫名歎了口氣,道:


    “都是些無後顧之憂的死士,我當年怎麽殺的老首領上的位,以後就會有人怎麽這樣殺我。論明裏暗裏,不小心不行。”


    項穆清把自己麵前沏滿的酒推過去,寬慰道:“靳大人也不容易,來,敬你一杯!”


    靳儀圖在那兒一飲而盡,項穆清酒抱著胳膊看他喝光,完了,再給人滿上。


    靳儀圖早已喝了許多,這會兒沉默不語,項穆清便知他多半是在斟酌開口。


    他知道靳儀圖斷不會平白請自己吃酒,正等他醞釀發言,門外的幔簾巧被掀開。


    “呀,真是您呐!項大人今兒個來西楚怎都沒跟奴說一聲,怪傷心的!”


    靳儀圖警惕抬頭。門口倚了個鳳目微眯,朱唇皓齒,麵如美玉,膚若凝脂的官兒,薄紗微透的衣衫上頭墜的銀飾多,每走一步都響得清脆。


    漂亮,是真一等一的漂亮。


    一顰一笑都是能把人化水的精細思量過似的。


    項穆清見人進來,立馬笑得燦爛,做了個懷抱的動作,把美人兒摟進懷裏,還不忘替他撩一把遮了眼的額發,格外寵溺溫暖似的道了句:


    “嬌嬌,以為你忙呢。”


    南嬌嬌側倚在項穆清懷裏,拿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看著他,再看了看對麵的靳儀圖,糯聲問:


    “大人的客?那我可得去給您挑幾個上好的送進來!”


    “要你不行嗎?”


    靳儀圖隻悶聲瞅著,再往嘴裏倒酒。


    他見項穆清平日那麽斯文君子,如今落了美人在懷裏,也沒有絲毫猥瑣樣,是還一成不變的柔情。


    無論於誰同僚,下屬,還是蜂巢的官兒。


    實在教人堪不透真心思。


    “項大人不沒錢嗎?”南嬌嬌笑得漂亮,嬌嗔道:“想什麽呢。”


    “他有啊。”項穆清忽然拿骨笛一指,靳儀圖吃酒的手便停在了一半兒。


    “今兒他不是我的客,我是他的客。南嬌嬌,西楚蜂巢的頭牌,一夜值千金。既然摸不起,靳大人不妨多看看,還能飽眼福。”


    項穆清與南嬌嬌說著話兒,怎得話鋒莫名忽轉到對麵人身上


    靳儀圖險些把手裏的酒抖出來。


    南嬌嬌眼色極快,一眼就看得出來客是為尋歡作樂,還是會友吃酒。


    他把鳳目一覷,不懷好意似的貼在項穆清耳邊,小聲說:“大人,相好兒的?”


    靳儀圖耳力好,聽得見,差點沒把剛喝進去的一口酒噴出來。


    南嬌嬌見狀,又放小聲接了句:“沒來過這兒吧。”


    “你這小腦瓜子都想些什麽呢!”項穆清拿笛子往他頭上輕輕一敲,南嬌嬌緊報怨哼著蹭了遠。


    “是哥們兒,都是禁衛的頭兒。這位大人特兇,你再皮,小心他給你皮扒了。”


    南嬌嬌聽話起了身,揶揄著自己今兒還有客定,叫兩位吃好喝好,再掀了簾子出去。


    美人兒臨走前還不忘留了一句:“那大人們享樂,我吩咐大夥兒別往裏瞎進,省得擾了二位雅致。”


    “真混蛋。”項穆清笑著罵了句。


    “不挺漂亮的嗎,哪裏混蛋了。”靳儀圖不理解。


    “他那話的意思你沒聽出來?是叫今天官兒都別往裏伺候,要我們兩個獨樂!”項穆清真不懂靳儀圖是裝傻,還是真傻。


    “那……項大人若是無聊,叫就是,我答應過你,可以”


    “你可省省吧!”項穆清趕緊擺手把人話打斷,端起身子,正坐問:


    “靳大人不會平白請我吃酒,有什麽話,別憋著了,說就是。”


    靳儀圖再停了會兒,他自覺可能為掩飾尷尬把酒喝得有點太急、過多,現下已經開始有些泛暈。


    清神深吸口氣,起身“刷拉”一聲拉開擋窗的簾子。


    當下雅間位於二層,西楚蜂巢是個塔形,一層高得很,於是哪怕從二層窗看人,都是俯視。


    項穆清的視線順他手指過去,落在窗外一家牌匾倒了一半的商點上。


    那商點門外拉著大理寺的封條,門口還擺著好幾隻路人祭奠的白菊。


    項穆清不知覺的把眉毛一挑:“這……”


    靳儀圖望著下邊,沉聲道:“喬司衣局,不久前遭姑獲滅門的店子。”


    “靳大人與我指這個,是為何?”


    靳意圖道:“我猜,姑獲當時就是坐在這兒,飲酒解憂,也解不掉愁。於是無聊望遠,看衣局裏的夥計打鬧歡笑,他煩悶,不暢快,需要殺人享樂,才動的手。”


    項穆清似懂非懂的坐著聽,跟他一並往下看。半晌,才應道:


    “靳大人同我說這個什麽意思,我既不是你們影齋,也不是大理寺的,姑獲的事兒我早罷手了。打不過不說,還跟偷雞不成蝕把米似的,挨了大人那麽多板子,命差點沒。不管了,我當全沒聽見啊!”


    靳儀圖看向窗外,隻冷靜道:“據我說知,項大人那日也在這西楚,拿著我給您的銀子……”


    他迴過頭,再用一雙寒凜的眸子,盯死項穆清,低聲道:


    “俏春樓那日,大人第一個尋見兇手反倒被傷,酒館事件,就是在你們幾衛吃完酒後發生的案;皇宴刺殺時,大人領著侯衛第一個見著人影去追未果;再到喬司衣局滅門,項大人,當時也在這西楚。真是……好巧啊,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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