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下的人掙紮得厲害,嗚咽聲不斷,畫良之把按著他腦袋的那隻手,摳得生疼。


    桂棠東滿眼瘋得通紅,他就是奔著要人命去的。


    十六年前那個夏末夜,火光染得眼前除了紅,再沒別的。


    自己明明那麽撕心裂肺地喊了,求了,他唯一信,當親哥依賴的人,就那麽站在房門外,目光怔怔看著自己,腳步躊躇許久,再動作時。


    卻是轉了身,倉皇往反方向跑去,喊的那一嗓“馮少爺!”


    桂棠東記他一輩子。


    再就是一聲轟隆巨響,房梁整個榻了下來,正砸中後背。


    直到劇痛絕望的閉眼以前,都沒見他迴來。


    他是被護國軍的兵士們,從火海裏舍命掏出來的。


    火燒傷得重,兵士們把他護起來,找最好的郎中,不許外人尋見。


    他一直隱著身份,南山劍派無人知曉他就是三皇子的事實,隻知護國軍好心救了個他們的小徒。


    謝天謝地,他沒死成。


    他活了。


    可他再也沒見過,那個狠心把他丟在火海的,‘親人。’


    是的,他甚至連探視都懶得來探,絕情無義的狗東西。


    桂弘到底心成死灰。才能下地,便跟著裝成江湖遊俠的二皇子跑了。


    再然後……


    桂棠東驚顫一震,水涼浸進骨子的寒意直穿頭頂,迴神時,手底下的人已經停了掙紮。


    “畫……”


    桂弘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


    他慌張把人從水裏撈起來,再連跑帶摔的給畫良之丟到岸上。


    畫良之昏得徹底,毫無血色的像個死人,桂棠東看著軟趴趴,被抽了骨頭似的人。


    


    突然瞳孔生顫,開始渾身發抖,厲聲尖叫。


    “來人…來人!快來人!”


    就近的護衛也都被他剛來這兒之前,罵滾去老遠。


    這裏一時過不來人,情急之下,桂弘幹脆手指發抖的,跪在地上掐了畫良之鼻子,往他嘴裏渡氣!


    一連渡了幾個來迴,謝寧在那邊聽見聲,領著剛好尋到這兒的柴東西等一幫小護衛,風風火火往池塘這邊跑。


    不過還離著老遠,就聽見池塘那邊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怒號!


    “桂棠東,我操你祖宗!!!”


    “哎呦我的祖宗……”謝寧渾身發毛,趕緊迴頭把柴東西的耳朵堵住。


    小護衛瞪著雙不明所以的眼,看老宦官死死捂著耳朵,疑惑道:


    “公……公?您在這捂著我幹嘛,咱不去救人嗎!”


    “你聽見啥了?”謝寧愁眉苦臉問。


    “我聽見,好像是畫大人……”


    “你沒聽見!”謝寧喊破嗓子教訓道:


    “沒聽見!”


    柴東西一哆嗦,連聲說:“是,是,是,小的沒聽見,小的聾子!”


    桂弘嘴對嘴渡了五六口氣,才算把畫良之堵在肺裏的水吹出來。


    這個自鬼門關走了一遭的護衛長翻身哇哇吐了一肚子水,都比不上一睜眼,看見桂弘一張大臉貼在麵前驚悚。


    “你………我………”


    桂弘身上還抖得厲害,見人緩了過來,眼中慌亂頓縮成貪念。


    他突然迴味起畫良之的嘴唇,冰冰涼涼,香甜。


    瘋子品到甜,深覺不夠,幹脆按了畫良之的肩胛,一口啃了下去!


    唇上刺痛登時喚醒畫良之發麻停頓的五識,好一股血腥味直衝喉嚨,他條件反射似的,一腳把桂棠東踹翻老遠,驚慌失措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


    畫良之霍地意識到,自己不僅被這瘋子強吻,還被他咬了。


    “桂棠東,我他媽操你祖宗!!!你幹什麽呢,幹什麽了!”


    桂弘不慌不忙從地上站起來,渾身滴水,玄衣緊貼在他健碩寬大的身上。


    畫良之坐在地上,視線隨他向上,愈發煞氣逼人。


    桂弘不止像個獵食的猛獸。


    他更像是才從地獄屍水裏爬出來的,惡鬼。


    帶著咯咯駭笑。


    “幹什麽,你不是清楚得很。良之哥,還記得俏春樓那日,我與你說過什麽嗎?”


    桂弘逼步過去,畫良之就在地上,手腳並用地爬著往後退。


    卻在醞釀片刻後,恐懼,激發成了無所畏懼。


    “別裝成記不得的樣子。我說,我要你陪我睡的話,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命償不起,不如脫了給我睡,拿身子還!反正不過就一下賤胚子,要銀子也行,多少都可,給你皇城頭牌的價也沒問題!啊,你身上這衣服不是髒了心疼,本王也可以再給你買十件!”


    第17章 攀附


    “滾……滾,滾!”


    畫良之拿腳去踹他,右手死死攥著七煞伐杜,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是什麽,分明傷不了皇子……


    大不了抹我自己脖子!


    “滾蛋!桂棠東,你他媽欲求不滿,去上蜂巢,找小官兒啊,在這抓著我不放幹嘛,老子不會陪,睡不了!”


    謝寧這時候可算氣喘籲籲跑到地方,打眼就是倆渾身濕透的人吵吵睡不睡的問題。


    謝寧一眼看得出王爺眼神不對,知道他這又是要失心瘋的前兆。


    也不知最近王爺怎麽就病犯得頻繁,想不了太多,急忙隔在倆人中間把畫良之攔了,瘋狂給柴東西使眼色。


    柴東西雖然遲鈍,但也不傻,反應了一小會兒後跑過去要扶畫良之起來。


    柴東西本是站在背後的,這一繞過去。


    才看見畫良之的臉。


    小孩“噫”地倒抽一口涼氣,池邊水多,腳底一滑,撲通一屁股摔坐在了畫良之跟前。


    他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目瞪口呆盯著他們首領,癡了迷似的,老半天,磕巴冒出句:


    “大人……您,好,好,好漂亮啊……”


    “漂亮你媽了個燈籠!”


    畫良之頂著張美人臉,破口大罵。


    “扶是不扶,怎麽,還得我起來扶你?!”


    畫良之趔趔趄趄站起身,氣得頭都不願迴。


    謝寧在後頭緊著幫桂弘拍後背順氣,老宦官跟了他快二十年,知道怎麽能稍微緩解些他們可憐王爺緊繃的精神。


    桂弘這病不是不治,是真的全大昭沒人能治。


    自那事件之後,陛下總覺得對不起這個兒子,為了治他,什麽法子都想過,可無奈桂弘這病不僅不見好轉,甚至愈發嚴重。


    潛興宮的親信皆知,老皇帝不是個心軟重情的人,他隻是稍覺抱歉罷了。


    潛王府雖然毫無實權,說白了,也沒人願意給個瘋子封地權力,但至少不會缺他銀子,這瘋皇子想要什麽。


    就算傷風敗俗,殺人放火,隻要惹不到自己頭上,都允。


    哪怕他會因此更為放縱暴虐,喜怒無常,犬馬聲色,名聲敗壞,皇上都不曾管說半句。


    謝寧心裏清楚,皇上這麽過度縱容,是故意的。


    越是這樣,他倒越對這瘋子放心。


    叫他享樂致死,也不乏是個善終。


    畫良之大邁幾步,聽見桂棠東在後頭用著可大嗓門,刻意說給他聽似的。


    洪聲大喊:


    “謝公公!提本王那輛七乘馬車,把皇城裏最有名的官兒,塞滿了,帶迴王府裏!”


    謝寧不敢抬頭,應了聲是。


    -


    宮門內,內侍府。


    “項大人與姑獲,也是有緣呐。”


    宮內連仆室也是個寬敞華貴,四處擺的全是皇上賜的珍寶。


    一顆南海夜明珠在房中央放著幽綠熒光,聲後,一雙蒼老滿褶的手點亮屋內暖燭。


    燭火顫巍跳躍,映得滿足通紅。曹亭廊把大氅披上,再點了香薰,看香煙嫋嫋盤旋而上。


    屋子裏潮濕氣重,這宦官頭子緩步走上軟榻靠著,瞥眼看了一旁盤坐在地,往身上披著衣裳的項穆清。


    項穆清一身玉肌幹淨純粹,背上還留有上次刑杖留下的疤。


    笙笙給他用曹亭廊給的藥每日仔細擦了,如今確實好了許多,但還有不少紅痕留在上頭,頗像張被糟蹋了的上好畫紙。


    “好得差不多了,約麽再用一月就沒了疤。叫你那書童認真些,他若是敢疏忽,浪費了本官的藥,我就敢要了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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