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


    “得,靳大人都發話,去吧。”


    俏春樓當下人群全是驚弓之鳥,狂濤大作,反其道而行,隻會堵得厲害,更別提尋什麽人。


    季春風提雞似的拎著畫良之脖領子,跟緊詹老爹往人群裏塞,反正畫良之單薄矮小一個,對常習武的季春風來說,提他一個。


    可能真跟提隻雞崽子沒什麽差別。


    靳儀圖身子長,打眼能繞過眾人望見前方亂成一片的廂房口。


    他一聲不吭直接躍身而起,踩著一眾人頭施輕功靈巧跳走!


    撲騰風聲可把剩下幾個嚇一跳,詹老爹見狀到底氣急敗壞,大罵一聲“都他娘發酒瘋,胡鬧!”


    大昭律法明令禁衛在外,無皇命不得出手顯露。


    皇帝直屬護衛隻得一心為君,若隨意打抱不平出手助人……可是在挑戰皇權,是大不敬。


    這一個個不是飛簷走壁就是多管閑事,全他媽要命不要!


    老將扯嗓怒道:“靳儀圖,你他媽要是敢拔劍,我就敢稟告皇上,給你吊在城門上曬死!”


    俏春樓的老鴇已是失魂呆傻癱坐門外,血腥氣濃得幾丈開外都是清晰到犯嘔。


    靳儀圖早早翻到門前,一聲不吭,隻有雜碎發遮掩下一雙深邃無底的眼,盯緊房內背弓那人,神色格外嚴肅。


    “項大人。”秦昌浩跟上來掃了幾眼,無奈歎道:“見著人了?”


    屋內一具男屍被血泡得徹底,打眼過去根本見不到傷口在哪,卻是泉湧一般四處流血不止。


    項穆清單膝跪在屍體前,水綠的衣角被泡通紅,輕吐一聲氣,扶臂站起來時才見得他手臂上也有一道不淺利器劃傷的刀口。


    項穆清垂目提一旁陵光長弓背迴背上,順勢以弓弦指向木榻籠的撐柱。


    駭然刻的是隻姑獲鳥的紋樣!


    這傳說中,素以奪人之子、養而食之的鬼鳥紋樣,近來可是在皇城內鬧得沸沸揚揚。


    有刺客專殺達官顯貴,手段幹脆,以短匕穿心,一擊斃命,並在現場留姑獲鳥紋樣。


    這刺客武功高明,神出鬼沒,無孔不入無處不逃,連大理寺那般高手如雲都追查不到。


    一時間在皇城顯貴中激起千層駭浪,人人自危。


    有說這姑獲是個仁盜專殺富,可也沒見他濟過貧。


    有說姑獲是為複仇動刀,可上到朝廷命官下到商賈小販,受害人間根本查不出什麽共同點。再有說姑獲為怨婦恨世,可這手段力猛,不像女子所為。


    於是傳到最後,真成鬼鳥為妖,害人奪命了。


    第4章 忠犬


    “項大人,動手了。”


    靳儀圖凝目落於項穆清不斷滴血的手背上,手裏按著腰間劍柄,冷道。


    “是個男人,不是妖也不是鬼。蒙麵,看不清楚。”項穆清未應其言,隻是自顧與眾人道:


    “我不擅近戰,打不過,讓他跑了。”


    “死屍為何人?”


    季春風改成拖屍似的拖著的畫良之,站門口發問。屋內血腥味太重,沒人再願踏前一步。


    “刑部都令使,鄭文統,腰牌在這兒。”項穆清毫不避諱地從血泊裏掏出塊浸血的官牌,頓了頓又道:


    “從八品,小官。”


    “那犯不上插手。趕緊起來走吧,趁外人瞧見之前!”季春風手裏拖著一個,既得擔心麵前這個。


    又要瞥靳儀圖臉色。


    “從八品也是官,也是條人命。”項穆清不滿壓低聲音,道:


    “況且這是姑獲作祟,既然被我撞到,怎可視而不見。”


    “媽的,兔崽子!喊你起來,聾了嗎!”詹勃業再是忍不下去,直要去薅項穆清領子。


    項穆清起身去擋,後邊秦昌浩跟季春風眼疾手快,拉牛似的扯起老爹,試圖勸架。


    除了被丟在門口大淌口水,唿唿大睡的畫良之外,禁衛這六個首領,說好的來交流感情,結果全都在個死了人的門口打成一團。


    便連身後一群驚叫人聲噤了都沒注意得到,聽一聲尖脆輕咳才迴得頭。


    “禁衛大人們,可是閑情逸致,好心情呐。”


    早癱在地上的老鴇前邊,不知何時起站了個眉目藩白的老宦官,身著緋紅窄袖袍杉,領口袖口填一軟碎黑絨攏著,頭頂惠文大冠,還綴了個紫貂尾吊在腦後擺。


    “曹公公?”季春風先愕然做了聲:“您怎在得這俏春樓……?”


    曹亭廊把手揣在手籠裏,九月的天沒覺著多涼,他倒是捂得嚴實。身後小宦才伸手摘了他大氅,看似進來沒多久。


    曹亭廊雖是個四品內侍,官職比不得這些個禁衛大人,但卻是貼皇上身邊的紅人,連宰輔都知道禮讓三分,看些眼色的角兒。


    況且身上功夫也是大昭得數一數二的高手。


    這會曹亭廊目光明厲側臉往屋裏瞥,幾人都覺得背後生寒。


    詹勃業冷不丁挪了牆似的身子,試圖把犯了律的項穆清擋在裏頭。


    曹亭廊不動聲色地悠步過去,直接眼都不眨地跨了從門框邊滑下來,橫躺在道中間的畫良之,與詹勃業比肩靠著。


    就算是比這牛似的人窄矮上幾個。


    也毫不介意地笑道:“詹大人,不妨讓個路?”


    “死了個八品芝麻官,不勞內侍大人操心。喊大理寺的人過來就是,咱兄弟幾個也就是看個熱鬧。”詹勃業沒好氣道。


    “看熱鬧,看得一身血。”曹亭廊笑意訕然,是早瞧見了屋裏項穆清,正踩在血裏,陰著張臉。


    詹勃業一介粗人,看得曹亭廊這幅城府幽深難辨心思的臉就惡心,拉著張臉沒什麽好眼色。


    然曹亭廊是個聰明人,知道禁衛的規矩,都是陛下的人何必翻臉,便和善一笑,往後退出半步說:


    “那就祝諸位大人玩得開心,不過屋裏這死人,下官還是要查的。煩請詹大人讓……”


    “草!靳儀圖!!!”


    曹亭廊話音未落,一旁無聲觀望的靳儀圖竟在此間電閃似的抽劍出鞘,快如鬼魅無影,架到項穆清頸上!


    靳儀圖腰佩長短雙劍,長劍綴血玉以壓煞氣,有傳其為十九生人入爐魂,得鑄鬼劍,名曰‘泰煞諒’,短劍十寸刻紋詭異,溝壑浸毒見血封喉,名曰‘紂絕陰’。


    無人可知這殘酷鑄劍法為真為假,隻知靳儀圖為人狠戾森寒,劍法遊走泛如鬼影,常伴君身,輕易不出劍。


    出了便是絕命的狠。


    項穆清自己都沒吱聲,秦昌浩先一嗓子罵了出來。


    靳儀圖卻是翻起劍刃,逼項穆清動彈不得,再嗓音陰沉,低聲質問說:


    “禁衛責令,無皇命不得擅自出手。項大人妄行捕兇,我等同內侍大人皆得見證,你可服罪。”


    項穆清微微楞神,轉即啞笑出聲。


    “狗儀圖。”


    項穆清彎目帶笑,低語與他。


    好一條陛下忠犬。


    “靳儀圖,你他娘的!”詹勃業喊狠惡罵一聲,還不是礙於曹亭廊在此,才沒炸吼得出來。


    “怎麽,項穆清有違軍令,詹大人還要包庇嗎。當著內侍大人的麵?”


    “那是咱兄弟!”詹勃業一口吐沫噴在地上!


    靳儀圖迴得斬釘截鐵,道:“君王曆法,規矩麵前,談何兄弟。”


    孰說烈犬不吠,吠犬為懼。靳儀圖可是把這份冷銳展現得淋漓盡致,就是個當兵為將,出生入死了三十多年的詹勃業,端得再是麵目兇惡,看這小子的時候都會背後生涼。


    禁衛這幾位高手私下沒少比武切磋,對互相武藝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譬如詹勃業力大蓋世,八十斤一隻雙板斧奎木、尾火,鈍刃可砸山石,落到身上那就是撚得骨頭稀碎;


    季春風一把度厄長槍舞如遊龍,當然因為太長,今日沒帶。


    秦昌浩以前在邊沙營,靠走馬跑鏢養來的風蝕彎刀狼跋,切人頭如砍瓜的野性恣意,是能使用得上;


    畫良之……


    當下睡成灘死水,沒用的玩意兒。


    幾人心裏清楚,項穆清是這皇城第一神箭,可十裏外取人命於無形,百步穿楊,但貼臉和人打,他就是個廢物。


    要他反手拚靳儀圖,白日做夢。


    禁軍六衛領六人,唯獨對靳儀圖實力拎不清。


    說切磋,他跟著皇帝忙前忙後,沒時間同他們玩。


    更何況他常伴君,無論從心性,還是實力,定都是出類拔萃。


    再說內侍的曹亭廊此刻在這兒,總不能當著他的麵兒,四個人一起上了去撲靳儀圖搶人。


    勝算雖有,代價豈不要把禁衛的臉丟個精光。


    季春風恍然,靳儀圖這是要故意做給內侍省看!等於直接把事兒吹進皇帝耳朵,退路半點都不想給他啊。


    大家都是給皇帝做狗,怎就他這般忠心耿耿。


    曹亭廊顯然也是辨得清楚。


    老宦官從大前皇就開始掌這內侍,伺候過三代皇上,無論是體弱多病早逝的昭肅帝,到坐了沒幾年皇位的傀儡昭息帝,再到當今聖上。


    當年新帝奪位,撥亂反正,屠黨時都逃得過一劫,他可是把人心叵測摸得透徹,順水推舟,事不堪明,是個絕頂聰明人。


    曹亭廊連訝異都未露色,隻笑搖了搖頭,把手籠遞給後頭小宦。


    小宦忙頭都不抬地彎折個腰捧到頭頂接著,曹亭廊自個兒動了生皺的十指,進屋去探死屍傷口。


    屍體這會兒已經被血泡成了湯,原是脖頸大脈上隻有個半寸不到的芝麻口,卻一擊斃命,狠準得令人發指。


    血又噴又濺,不一會兒能讓個活人把全身血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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