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棠東狠狠薅著自己的頭發,生扯得滿手斷發,小孩在高燒下,連唿吸都是燙的。


    看著他二哥就這麽被綁在那,反反複複,死去活來,被折磨了兩個多時辰。


    沒喊過一聲求饒。


    他的五髒六腑都在燃燒,眼球灼熱得快要爆開,頭發被連根扯掉,滾燙的血從鬢角滑下,都覺得是涼的。


    陳太訾已是耗盡人性,下手愈發狠毒。


    最終再第三個時辰,親手上陣,奮力壓著牛皮時,手底下的人停了掙紮。


    板椅吱呀聲戛然而止,小卒驚慌跌在地上,六神無主看向近乎癲狂的陳太訾。


    “大人,死……死了。”


    陳太訾深知桂訶死在這,意味著二皇子謀逆之事將成懸案,無法交代。


    他隻消猶豫片刻,忽地扭頭,看向身後暗角中的桂棠東。


    他站在燭火明處,居高臨下,隻瞧得清小孩狼似的一雙猩紅招子。


    “死就死了,要的就是他的命!不就是畫個押,誰來不行!事已至此”


    “萬萬不可啊,大人!”副官終於是再看不下去,慌跌了幾步,開口攔道:


    “那是三皇子啊,沒有禦命,您審不了他!再說……全天下都知二皇子與他不過路遇,萍水相逢,您拿個十歲的孩子來審,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也服不了眾!”


    “這裏,就你,我,跟這幾個獄卒,誰他娘知道!”


    陳太訾不顧阻攔,冰冷的鐐銬聲在大牢中蕩得久。


    桂棠東被扯著衣服拖出自己的牢,再被一把丟進這滿是血腥焦香氣味的牢裏。


    被丟在還蓋著牛皮的屍體旁邊。


    副官憂心的盯著這個小孩,看他高燒不褪,臉卻像個死人似的煞白,怕得牙關都在打顫,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


    那一對兒猩紅陰森的眼裏,除卻火光躍躍,再剩下的隻有靈魂被掏空一般的空洞,散亂。


    “三殿下,微臣不想對您動手,是因為處理起來麻煩。”


    陳太訾挑著炭盆裏重新燒得通紅的烙鐵,炭火劈啪爆裂,在冷寂的天牢中,格外突出。


    “但您身上本就有火傷,再多燙幾下,看不出什麽。可您該知道多疼的。”


    桂棠東沒躲。


    他隻眨了眨眼,逐漸沉靜下來之後,也不再跟要沒命了似的發抖。


    “陳大人。”


    他說。


    用著不像小孩的口吻,麻木冷淡。


    “我好餓。”


    陳太訾先是一怔,再豁然大笑,丟下手中烙鐵,理了理亂糟的衣襟,獰笑道:


    “是臣瘋了呐,殿下。臣被您這死心眼的哥亂了心性,忘了您還是個孩子。餓了好說?來,去給殿下備些好的!吃個痛快!隻要殿下在舅舅手裏這張紙上,畫個押就行!”


    這一聲舅舅叫的有理。陳太訾的胞妹是當朝皇後,大皇子桂康生母。論輩分,桂棠東當喚他一聲舅舅。


    “我好餓。”


    桂棠東動都沒動,單重複上一句。


    孩子的聲音太冷了,冷到有些讓他不寒而栗。


    “現在,就想吃。”


    陳太訾把手中供詞提在桂弘麵前,可勁幾抖,道:


    “吃,叔父這就叫人給你備!你且先畫上押,什麽都有!來人呐,速去尋些小孩子愛吃的”


    “好餓,吃,肉。”


    桂棠東卻隻是自顧自的念叨,視線麻木緩轉,落在腳下屍體上。


    “好,肉,吃肉!給三殿下端……”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唿炸在牢中,本因為二皇子的死而驚慌失措的獄卒,此刻更是見了鬼般雙目瞪直,恐懼至極,尖叫不止,坐在地上雙腿發軟地蹭著往後逃!


    陳太訾亦是駭地丟了手中供詞,一張染血的白紙飄搖落地,愕然捂嘴,退後幾步!剛剛還滿麵擔憂的副官,此刻幹脆扶著鐵牢哇哇大吐。


    在他們麵前,這個剛呢喃著要吃肉的小孩。


    轉眼猛地撲到地上,撲在桂訶的屍體上,那具早被烙鐵折磨到遍體焦糊體無完膚的屍體上。


    抱著那具屍體,用他的牙,生拉硬扯,去撕那焦肉吃!


    人才死,體溫猶存,血還未凝。


    桂棠東張著一口鈍牙,咬爛表皮,撕扯人肉,混著他親哥咕湧而出的血,生生在往肚子裏咽!


    他就像隻瘋狗,像隻餓急的禿鷲,食死屍腐肉,在啖他親哥的肉!


    瘋了……瘋了……瘋了!


    這孩子瘋了!!!


    “幹……幹什麽!還不趕緊拖出去!拖出去啊!!!”


    陳太訾嚇得麵色青紫,唿號急喊。


    桂棠東明明就是個十歲的小孩,雖是比同歲的身高大些,卻不知哪來那麽大力氣,死死摳住桂訶屍體不放,嘴上咬得拚命,牙齒深陷在屍體手臂上!


    幾個成年人越是拽得厲害,咬得越是使勁。


    他真就像是個隻奪食的小虎,拚死也要護住口中餐,兩眼瞪圓,到底是“呲啦”一聲


    伴毛骨悚然的聲響,桂訶半條大臂的肉都被桂棠東扯了下來,叼在嘴裏,跟他一並被拖迴牢房!


    牢籠外的人亂成一團,牢籠內的小孩滿眼急迫饑渴,口中含著那麽大一塊人肉,麵對眾人,嚼都沒嚼,混著滿嘴的血,


    生吞了下去!


    “結……結案!用他手指頭隨便按一個,就說……說二皇子服罪,再無臉麵對聖上,畏罪自殺,自殺!”


    “大人,那,那這三殿下……”


    副官整個人的腿都是抖的,甚至於不敢抬頭,生怕瞄見牢裏這個吃人肉的瘋子。


    “本以為這次二皇子殞命,能為大皇子除掉後患,可怕是要被這小子記恨,殺又殺不得,留成後患。可如今看來,真是天助我也啊,天助我也!”


    陳太訾冷靜後竟是放聲大笑,惡狠狠盯迴小孩瘋癲空洞的眼,罵道:


    “也是,親眼目睹自己哥哥被虐死,不瘋才怪!一個瘋子,怎可還能爭正統,奪皇位!也算他自己命大!哈哈哈哈哈!”


    ……


    次日,皇帝下令誅殺二皇子一黨。


    禁軍花了三天三夜,晝夜不停,手起刀落,斬殺了三百多條人命。皇城的一場血雨腥風,人頭搖曳,掛在城門上串了幾排。


    禁軍衝進潛興宮時,二皇子生母芸妃早已三尺白綾,帶著一眾十餘侍女內侍,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三皇子桂弘受召迴宮,入住再無人敢近,幾乎成了兇宅的潛興宮。


    他坐在馬車上,脫了一身髒臭麻衣,換了身幹淨朝服,九蟒華紋。


    馬車搖搖擺擺,路過城門時。


    一路未曾動作半分的小孩,伸手掀開車簾,望見城門樓上,懸在最中央的一顆人頭。


    盛夏豔烈,人頭已經開始腐敗發臭,蚊蠅圍繞。


    “阿東,今日往後,你一定要瘋。”


    “我瘋。”


    他收迴手,落下車簾,低喃一聲。


    被馬車滾滾輪聲湮滅得徹底。


    第2章 禁軍六衛


    十六年後。


    太康二十六年,夏末。


    “救我……”


    熊熊烈焰燒得木屋如大塊柴火,劈啪作響。


    黑煙刺鼻,逼得人寸步難行。


    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懼中,孤零站在主堂的少年看火光衝天,頭頂木粱吱呀作響,不停掉著火星。


    少年嚇得發抖,聽耳邊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哀求


    卻像被什麽東西薅住腳腕,怎都挪不動步子。


    煙嗆進喉嚨,如何竭力唿喚,到嘴邊都隻剩下了“嘶嘶”的啞音。


    “良之哥!”


    火舌無情炸裂巨響與唿嘯使耳畔嗡鳴,火光後的哭喊依舊鮮明。


    房梁轟然坍塌,畫良之猛坐起身,眼中驚恐難掩。


    急促的喘息拉著前胸刀傷,疼得鑽心,不堪劇痛捂胸彎腰悶哼,渾身被細汗濕了個透。


    他像亡命般大口唿吸著,卻隻會叫刀傷隨唿吸不斷攪爛,整夜,疼得死去活來。


    “大人,您還好嗎!”


    門外婢女聞聲急喚,安神的藥不是沒吃,自家大人本就容易被夢擾,反反複複地午夜驚醒,唿吸不順已是常事。


    可如今身上有傷,還這般下去可怎好修養。


    惶惶然轉見窗外月色明了,一片寧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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