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夢翻身下床,悄悄掌燈,一遍一遍翻看著太子殿下親手寫錄的手劄。


    也許,她該想法子見殿下一麵了。


    顧嘉夢天亮以後,去向姚氏請安,並提出想到慈恩寺去上香。姚氏可憐她被退婚且長居佛堂,心說去慈恩寺也好,弘明法師開導一番,她或許會快活些。畢竟青春年少,被皇家退婚,這輩子隻怕也毀了。


    姚氏原本是想等顧彥琛到了休沐日,讓他陪同顧嘉夢前去。顧嘉夢卻以大哥近來忙碌為由婉拒了。姚氏一想,到底是對外宣稱要常年久居佛堂為亡母祈福,外出上香之事不宜張揚,便點頭允了。


    顧嘉夢帶著兩個麵生的丫鬟,並一個老車夫,悄悄去了慈恩寺。如果佛祖有靈,就保佑顧九九遠離顧家,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小沙彌見是顧家小姐,便領她去後院,說是住持說過,若是顧小姐來訪,可直接帶來見他。


    路上小沙彌故意給她說禪,想引她與他辯駁。顧嘉夢隻笑了笑,以示迴答。


    小沙彌有點失望,加快了腳步。


    踩著青石,穿過幽長的小徑,顧嘉夢叮囑兩個丫鬟在院門外等候,她則隨小沙彌入內。


    轉過門,出現在她麵前的,除了須發皆白的弘明法師,竟然還有太子殿下。顧嘉夢微怔,腳下一頓,心說,好巧。


    數月不見,弘明法師風采依舊。太子殿下也一如她還是伴在他身邊的魂魄時。看見他們,她眼睛有些酸澀。這世上不是沒人待她好。


    她原以為要等她見了弘明法師,約定了時日,才能與殿下見麵。不料,他竟和她於同一日來了慈恩寺。


    小沙彌見她停下了腳步,詫異地道:「女施主?哦,那位施主是當今太子……」


    顧嘉夢點頭:「我知道。」


    「你又知道!」小沙彌快走幾步,衝弘明法師和太子各施一禮,「主持,顧家那位女施主來訪。」


    弘明法師笑笑:「可真是巧了。」


    太子也笑:「是很巧。」他遠遠地衝顧嘉夢招了招手,「上前來。」


    正離開的小沙彌暗暗稱奇,心說,原來太子也認識她。


    顧嘉夢加快了腳步,向兩人施禮:「大師,殿下。」


    太子上下瞧了她一番,溫聲道:「倒是有些日子沒見了,高了些,也瘦了些。」


    暮春陽光溫暖,柔柔地撒在人身上,顧嘉夢盯著沐浴在陽光下的太子,笑得燦爛,聲音卻有些哽咽:「大師和殿下還和以前一樣呢。」


    太子微笑著搖了搖頭,隻問道:「顧姑娘近來可好?」


    「我很好啊,景王仁義,想辦法解除了婚約。我不用為婚事擔心了,這段時日在家中禮佛,聆聽先賢教誨。」


    太子道:「如此甚好。」笑了一笑,他又說道:「大師佛法高深,顧姑娘既然禮佛,也不必屈居一室,不妨多來慈恩寺走走。」


    顧嘉夢點頭應下,猶豫了一會,看向弘明法師,說明來意:「大師,她又迴來了。」


    「什麽?」見多識廣的弘明法師神色頓變,「她,還在你身體裏嗎?」


    「沒有。」顧嘉夢搖頭,想起大哥的話,忍不住掉淚,「我大哥見到了她,她換了個身份,還在這個世上。她和我大哥相認,我大哥說她想到父母麵前盡孝,我不許……」


    這世上,大概也隻有這幾個人能讓她無所顧忌地吐露委屈。


    「大哥說,她那兩年與人為善,孝順父母,也算是顧家的女兒。可她要是顧家女兒,我算什麽?我那兩年算什麽?」她偏了頭,努力不讓淚水掉下來,「她好,我比不過她,所以,就算我差點因為她而死掉,我也要歡歡喜喜地接納她嗎……」


    最讓她心寒的不是大哥當日的認出與認不出,而是他得知真相後的態度。


    弘明法師少與女子打交道,麵對哭泣的小姑娘束手無措。


    太子歎了口氣,輕拍她的脊背:「你很好,不比誰差。你大哥,你大哥……」他一向溫和,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該怎麽形容顧彥琛,停頓了一會兒,才道:「你大哥大約是命硬,被克著了。」


    顧嘉夢正側耳聽著,想聽殿下說出個緣由來,沒想到他竟然來了這麽一句。她呆呆的,記起那次在馬車裏,他一本正經地說「你大哥命硬」的場景。她下意識反駁道:「我大哥不是命硬,從來沒人說過他命硬。」


    被這麽一打岔,她到底還是擦幹了眼淚,自己整理了一下。她又向弘明法師施了一禮:「大師教我。」


    弘明法師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良久才道:「女施主不必擔憂。她既已又有了棲身之所,和施主自然再無牽扯。令兄仁善,太過惜緣。女施主不同意,令兄想必不會強求。隻是那位顧小姐,接連兩次移魂奪魄,固然是有大氣運,卻也欠下了因果。」


    顧嘉夢暗暗記下,其實她也不是真的要向弘明法師討主意。弘明法師幾次勸解她,都是要她隨緣等待,並沒有具體真切的建議。


    她所求的是權威的指示,是一個心安。她自己心裏早就有了決定。她的一切被奪走了一次,但她不會讓它們再次被奪走。


    與弘明法師又談了一會兒,弘明法師便借故走到了遠處,隻留下她與太子兩人相對而坐。


    顧嘉夢心裏一慌,沒來由想到那個夢,明明是很驚險的夢,她竟然一陣臉紅耳熱。


    太子斟了茶,笑道:「大師說的是,你的確不用擔憂。」他褪下拇指上的玉玦,交給她:「這玉玦你先拿著。」


    「殿下!」顧嘉夢愣了愣,「我不能……」


    「拿著。如今天下太平,百姓無饑饉。這玉玦在誰手裏都一樣。那時你隻在玉玦的小院中,不曾出去,不知小院外另有天地。孤也是前些日子無意間發現,這玉玦裏也有甘泉。或許不及另一塊,但聊勝於無。道長說,玉養人聚魂。那位顧小姐既然還在人世,你多少還是注意一些好。不與她為敵,也要保護好自己……」


    「殿下……」


    「這玉玦滴血,便可進入。你隻當是暫時保管,等有需要時,再拿出來也不遲。孤信得過你。大師重因果,講緣分,遇事不願一爭。你若願意,可到閑雲觀去。找孤也可以……」


    「殿下……」顧嘉夢道,「殿下不必如此的,真的不必的。」她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待她若此?


    太子溫聲說道:「你先收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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