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界所有宮殿原本天界神殿,住的都是法相高大的各路神靈。


    自人族登天斬神,此地便成了天人道場,不是他們不願意與腳下那些子孫後代分享,這裏和洞明天界一樣,境界不夠,根本無法突破禁製來到此間。


    他們也很無奈,畢竟誰都不想玉宇高寒,寂寂無人伴。


    好在高處也不是一無是處,充足的靈氣,天生無數異寶都足夠令天人修行無礙,何況他們還有三界供奉,無數香火氣運幫助他們穩固境界。


    其實洞明天、青蓮落於誰手,與他們何幹!影響不到他們一丁點。


    然而身在高處,俯瞰世間,那種權力在握,無比強大的感受卻令他們很難忍受一點點心境上的瑕疵。


    也許這就是晉升天人重新融合迴斬卻三屍心魔在心鏡上留下的一抹貪念吧!


    鍾老祖趴在欄杆上,不停往嘴巴裏麵灌著美酒。


    下界供奉而來的酒都是極品中極品,然而喝到嘴巴裏麵卻沒滋沒味,甚至感受不到微醺的酒意。


    他神色冷漠,“不如一劍下去,把五源上來那些人盡數斬個幹淨,一群螻蟻宵小而已。”


    張家老祖咬牙切齒道:“若非師尊他老人家在混沌留了一手,真想一拳下去,將蒼鼎山徹底夷為平地。”


    道尊七子,人皆有一條或兩條道脈傳承。


    家族傳承則非人人皆有。


    一來跟自家直係後輩資質有關,二則修道者並非所有人都願意留下後人。


    比如在場的玄鏡先生,他的後人早就被數千年歲月中湮沒,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如今的十二樓五城是否還有他的血脈後人存在。


    他坐在欄杆上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有可能被天上罡風吹落,兩隻腳不停攪動著雲海,笑道:“說不定師尊他老人家留的不止一手,到時候再像不虛一樣給人拿走半條命,你們二位可哭都來不及哭。”


    張家老祖怒道:“你就會耍嘴皮子,姓林的若然有一天再出現,你我三人將再無軀殼可換,隻能屍解轉生,下輩子還能不能明悟前世都說不一定。”


    鍾老祖道:“若能明悟前世,還用得著苟延殘喘,大師兄何等樣聰慧,離師尊也隻差半步,他走了這麽多年,不一樣沒能迴來,連個影子都找不著。”


    玄鏡先生笑道:“也不知幽冥那幾位是怎麽憑魂魄活到現在,不如你們去趟幽冥找他們討教一番。”


    當然是玩笑話,身為道尊弟子焉能不知幽冥六天與道尊恩怨,他們下去找幽冥六天,多半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張家老祖瞳孔一亮。


    天地間驟然光明大放,雲海分波,宛然一輪紅日躍出雲層。


    強大的威壓令他們感到窒息。


    有人天人合道?


    自幽冥六天被道尊斬去肉身,打入幽冥,七大弟子次第崛起,把持天人界,數千年來,再無一人合道天地,飛升至此。


    至於林默是怎麽合的道,他們推演了很多種可能,始終沒有抓住半點脈絡,大羅天對他們來說隻是道藏裏麵一個名詞,他們根本不清楚大羅天是一整座比九天更加廣闊,且真實的天地。


    眼界限製了想象。


    鍾老祖眼睛眯了起來,本命劍持握在手,隨時準備揮出去。


    天人界地廣人稀,倒不像洞明天排斥新人,倘若有人威脅到他們地位,心狠手更黑的鍾老祖倒不介意送對方哪來的,迴哪去。


    “小黑鍾啊!都一千多年了,還那麽摳摳搜搜,每年吃下界那麽多供奉,連壺酒都舍不得拿出來招待客人。”


    “小張子也是,一張臭臉擺給誰看,你要沒那境界,出門一趟,不挨上幾頓胖揍算我欠你一個承諾。”


    “鏡子小老弟,你坐就坐,能不能不晃腿,還晃得那麽有節奏……你舒服了,別人不舒服不是!”


    玄鏡先生眼眶突然有點濕。


    剛剛鑽出雲層那人他既不認識,聲音也不熟,然而他卻生出無限感慨,想到了很多過去。


    關鍵在於那些綽號,那些調侃的話。


    師兄弟七個中,隻有一位喜歡不分場合地點這麽大唿小叫,他們也不敢生氣。


    長兄如父,師兄的兄,師父的父。


    道尊什麽人?九天之主,平日裏哪有閑心傳授每個弟子修行,所以除了開山大師兄外,他們其餘六個的傳道人其實都是大師兄。


    也隻有那位平時沒個正形的崔大師兄才會經常沒個正形的調侃這些師弟。


    然而大師兄已經離開他們千餘年之久。


    這個人卻一上來就用大師兄的口氣對他們開著玩笑。


    真是大師兄嗎?


    鍾老祖握劍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一個青衣道袍,看上去略顯邋遢的中年道人走到他們麵前。


    他一伸手,便從鍾老祖手上拿走那壺極品仙釀,直接往嘴巴裏麵灌,好像八輩子沒喝過酒。


    鍾老祖明顯感覺得到眼前這個人氣機已經跟大師兄完全不同,如果真要出手,對方未必能擋下他勢若天傾的一劍,然而那句小黑鍾卻讓他毫無掙紮,任其搶走手上那隻‘不溢仙壺’。


    “大師兄?”


    玄鏡先生從欄杆上跳下,死死盯著對方的臉。


    青衣道人微笑道:“覺得別扭,可以稱唿貧道平塵,平塵道人。”


    “真是你大師兄?”


    張老祖瞪大眼,一臉不相信。


    平塵道人伸出空著那隻手,輕輕拍了拍身材不高的張老祖腦袋,“都一千多年了,個頭還不見長,吃那麽多都變了屎?”


    他自顧自笑道:“小黑鍾這酒壺倒真是個好玩意兒,哪搞來的,你反正家大業大,這隻酒壺送我了可好?”


    玄鏡眼眶已經徹底被眼淚占據,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年紀在七師兄弟裏麵最小,排名最末,原本與大師兄年紀就有七百多歲差距,也是道尊關門弟子,從來受大師兄照顧最多,這也是崔家千餘年,即使沒有天人老祖,也能保持第一仙家世族的重要原因。


    平塵道人又伸手在玄鏡頭頂亂抹一陣,把他頭發弄得雞窩也似,嘿嘿笑道:“恁大個人,還愛流馬尿,難怪師父老說老七敗也至情,贏也至情。”


    “你……你……見過師尊他老人家?”


    玄鏡哽咽得說話都斷斷續續。


    平塵道人點點頭,“五源時,師父曾以一縷神念,借居我體內,也正因為此,補全了我的全部魂魄,不然真不曉得猴年馬月才能迴來。”


    玄鏡再無疑惑,一頭栽進大師兄懷裏,激動得熱淚盈眶。


    鍾老祖和張老祖並沒有像玄鏡那麽失控,心境也不平靜,大師兄早不迴歸,晚不迴歸,偏偏揀在此時,他們很懷疑這就是師尊留下的後手。


    至於師尊為何會留後手對付自家弟子,他們無法猜測,也無法推衍。


    平塵道人輕輕拍著玄鏡的背,看著鍾、張二人,千餘年光陰果然能改變很多事情,也許不是改變,而來本來如此,當初對他尊敬有加的師弟,本來就可能懾於他強大的修為之下,不敢表露出真實麵目。


    其實他這次天人合道本來就顯得倉促,若再給他百年,肯定比現在強大得多,然而現實卻沒給他太多時間準備。


    既要讓玉京道脈順應天道變化,也要保存道脈完整,這是師父交給他的重要使命。


    隻有穩定,才能保證師父真正離開後,整個九天不會因此陷入一片混亂。


    鍾老祖忽然感應到了什麽?


    他側身往欄杆下望了一眼,遙遙俯瞰數座天下,很快視線就鎖定在洞明天某座洞天上,眉頭微皺,握劍的手也在微微抖動。


    平塵道人目光微動,一縷飄逸出劍身的劍意立時打斷。


    鍾老祖嘿嘿幹笑,“大師兄迴歸,原來還是為自家子弟爭取利益。”


    平塵手一甩,將那壺酒扔了迴去,“小心眼一點沒變,戾氣比當年更甚十分。”


    玄鏡轉身,怒目而視,“姓鍾的,勸你說話小心點,他可是大師兄,你這一身本事若沒有大師兄能有今天。”


    鍾老祖嘴裏嘖嘖有聲,道:“我說玄鏡,這一千多年你平時屁都不放一個,今天咋了,來了個擁有大師兄記憶,也不知道還算不算師兄的家夥,你就覺著翅膀硬了,能跟我們叫板了不是!”


    玄鏡兩手握拳,怒道:“平時懶得跟你分辯,你還真道我泥捏的不成。”


    兩人隻是口舌相爭,天空中已是電閃雷鳴,罡風席卷。


    所謂天人感應,不外如此。


    平塵道人伸臂輕輕攔在玄鏡身前,登天前,他賭的就是玄鏡會一直站自己這邊,但他也不想真個與其他師弟刀兵相見。


    “鍾五,你也在此坐鎮數千年,難道真看不出一切皆師尊他老人家有意為之?”


    鍾老祖抬頭,目光遙望天際,“師尊他老人家若在,還用得著喚醒你數世轉生之身?”


    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非武力碾壓,也永遠無法消滅一個人的蔓延的野心。


    鍾夢溪的野心,張天鴻的怒,玄鏡的情,本來就是他們心鏡中曾斬除的魔,一次次重新修行,千餘年蕩滌,始終無法徹底打磨出純淨無瑕道心,天人合一收迴這縷魔念後,隨著與自身相互融合,這粒微瑕會無限放大,真正做到心神通透那一天,才會徹底悟道成聖,並肩道尊,成就天地同壽無瑕金身。


    說簡單一點,其實就是徹悟。


    無論好壞,皆如過眼雲煙,心無所羈。


    平塵道人笑了起來,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縫,“看不出曾經的小黑鍾,如今誌向變得如此高大。”


    鍾夢溪挺直腰板,沉聲道:“夫當誌存高遠,徒碌碌滯於俗,默默束於情,永竄伏於凡庸,不免於下流矣。”


    “太久不見,言辭也大有長進。”


    平塵道人極其無奈,不想打,有時候形勢逼人。


    好在玄鏡始終站他,一身道意流轉,一念間便在屬於鍾老祖的道場仙殿打造成一座無漏仙陣。


    張天鴻一步前踏,鞋底金色篆書一圈圈迭蕩擴散,拳頭、手臂上金光熠熠,也是一圈圈金色文字重疊纏繞,“本道爺可不識得什麽平塵道人,大師兄早已屍解而去,你不過得他殘念記憶,憑什麽裝大師兄來教訓我等。”


    “我倒不這麽認為,不過師兄弟間打上一架也好,就看師尊,眼瞧他自家弟子自相殘殺,會不會出麵。”鍾夢溪話說得比他婉轉得多,意思一個樣,趁大師兄修為尚未完全穩定,控製局麵,也就控製住了整個洞明、青蓮天下局勢。


    一旦玉寒樓沒了靠山,他們又能蹦躂幾天。


    至於那個陸離,小蟑螂一隻,即使能說服卓不群又如何!天人現世,天下眾生還敢不臣伏腳下。


    唯一讓他略感擔心的,隻有林默一個變數。


    可惜他無法推衍此人現在何處。


    張天鴻的拳頭砸在玄鏡陣幕之上,轟然如山傾海瀉。


    白玉陽台隨之崩塌,亂石飛濺,相互間卻似有一股奇特力量牽引,剛散開,又重新聚攏。


    玄鏡倒撞出去,腳下雲海破開一條深溝,清朗天空下,數座天地如同一座座漂浮在一座巨大樹幹上的浮萍。


    一退百裏。


    平塵道人身周劍意籠罩,當當聲不絕於耳。


    彈指間,他的飛劍與鍾夢溪的飛劍相交不下千次,滿天全是流火,攪動天地氣息,金色神殿也在滿天劍影中不斷被分割崩塌,又不斷重新聚攏。


    “你現在這點修為,不足以與鍾某對抗。”


    鍾夢溪信心十足,一步步向前邁進,劍氣如潮,後浪推前浪。


    千堆雪的美譽從來不是浪得虛名。


    即使全盛期的大師兄,也沒有把握化解此劍一浪高過一浪的殺伐。


    更何況此時的平塵道人堪堪算得上剛步入天人的後輩。


    玄鏡暴怒大喝:“姓鍾的,今天老子跟你勢不兩立。”


    腳步剛剛停穩,立馬揉身反撲。


    天際之上雷聲滾滾,刹那間便已重迴原地,雙手並指如刀,直接劃開劍氣潮水。


    再一步踏出,左手上多了一把八棱銀鏡,當頭便朝鍾夢溪砸下,全不顧張天鴻側麵一拳揮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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