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雁南歸,夕陽山入畫。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西崇山試煉閣廣場大街,車上走下來一名身材嬌小,略顯瘦弱的少年,頭上戴著帽簷壓得很低的氈帽,略略揚起下巴,抬頭望向那座高大樓閣。


    夕陽餘暉下,整座閣樓黃金般閃著耀眼的光芒。


    廣場的另一邊,就座落著少陽劍宗對外接待客院,兩名負責外事登記的弟子,正坐在院門裏梯坎上享受著一天裏難得的餘暇時光。


    他們也是修行者,還是內峰弟子,隻不過修行進展不如同門,才會被抽調來做大多數修行者不願從事的工作,即使如此,一早一晚固定的修行功課也不能落下,白天又得忙於接待登記來自各地拜訪山頭的外客,給他們的閑暇時光真心不多。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小個子少年,個子雖小,卻有張線條分明的臉,眼睛很大,清澈有神,腰後還橫別著一口短劍,很短,式樣極其普通。


    宋長健當知客多年,看人知客。


    他馬上判定,來訪者來自不知名的小地方,或許是來投師的,可能不懂規矩,找錯了地方。


    “找誰?若來投師,請繞道去外山四門。”


    少年掀了掀頭上黑色氈帽,露出額頭。


    皮膚很白,與氈帽沒遮住的皮膚有條明顯分界線。


    宋長健更篤定他來自某個海邊小鎮,衣衫邊角有些脫線起毛,腳上那雙鞋更是磨損得快露出腳趾頭,說不定鞋底都磨穿了哩!


    他明亮的眸子打量著客院大門,稚聲稚氣問:“這裏是少陽劍宗?”


    宋長健頓時來了氣,你都到了少陽劍宗內外山交界,還在問是不是少陽劍宗!


    這是幾個意思?


    找抽不是。


    身旁的霍擒虎火爆脾氣一下被點燃,自從五源大戰後,少陽劍宗隱然五源之首,誰還敢出言不遜。


    這少年雖然沒多說什麽,那口吻,那神情,簡直就沒把少陽劍宗放眼裏。


    他反手按住劍柄,向前跨出半步,“找茬的,滾蛋——小爺可沒心情陪你瞎扯。”


    少年嘴角上揚了起來,打量著霍擒虎腰間的佩劍,眼睛裏充滿羨慕,隨即正色道:“我來找人。”


    “找誰?”


    “我師父。”


    霍擒虎仰麵大笑。


    宋長健也在笑,笑得比較含蓄。


    少年愣住,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


    少陽宗門規矩重,就連內峰弟子大多數也沒師父這個稱謂,不是他們不想找,而是宗門有門規,未築基者不得收入長老門下成為親傳,這還是改了規矩之後,以前那句門規前麵還多了兩個字:‘自行’,也就是未自行築基者不成親傳。


    親傳就是嫡傳,不是嫡傳弟子,哪怕有某位長老親自指導修行,也隻能稱作傳道人。


    ‘師父’兩個字,在山上宗門可不是隨便叫的。


    宋長健半開玩笑問:“你師父誰啊!這麽沒規沒矩的。”


    少年微微揚起下巴,驕傲地道:“姓林,叫林默,我也姓林,叫林青。”


    庫庫庫,兩名知客弟子抱起肚皮,緊閉著嘴,庫庫而笑,笑得快直不起腰。


    林默是誰?


    少陽劍宗誰不知道,藥王峰立著他的雕像呢。


    可那位小祖遁世多年,自水龍宗覆滅,再沒人見過他,如今突然跑來個愣頭青,自稱小祖弟子,怎會不讓人發笑。


    令人敬仰膜拜的小祖還能不懂山上規矩!


    隻怕是江湖上有些騙子,借了小祖名頭,在外麵招搖撞騙,才因此鬧出笑話。


    宋長健很同情眼前少年的遭遇,停下了嘲笑,手指朝外揚了揚,說道:“迴家去吧!看你有錢請車馬過來,想必也有錢迴家。”


    自稱‘林青’的少年,緊閉嘴唇,搖了搖頭。


    他嘴唇很薄,線條輪廓分明,讓人感覺相當執著。


    霍擒虎可沒宋長健好說話,大手伸出,在少年肩膀上一推,不耐煩道:“滾,滾……”


    聲音突然卡在喉嚨眼,眼睛瞪得滾圓,他本以為輕輕一推就能把少年推開,結果這少年沉得像座山,不管他怎麽使勁,別人巋然不動。


    再傻的人,也明白碰上紮手的硬點子了。


    還沒等他收迴爪子,手腕已經被別人握住,霍擒虎臉色煞白,豆大汗珠從額頭上滑落,張大了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宋長健也看出不對勁,手按劍柄,高聲道:“放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少年冷冷道:“什麽地方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人無禮,就應該得到教訓,我師父就是這麽教的。”


    手一揚,往前一送,霍擒虎向後便退,腳跟磕在梯坎下沿,身體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台階上。


    鏘鏘。


    兩把劍脫鞘而出,淩空直指少年左右。


    少年麵無懼色,雙手伸出,憑空虛握,兩柄劍急速顫抖,驟然脫離了兩人靈識控製,給少年握在手中。


    劍修給人奪了劍,無異於剜心摘目,拿走半條性命。


    兩人頓時感覺腦子一片空白,身子如同被掏空,踉蹌著後退,嘴裏不停大聲招唿起院子裏的同伴來。


    有人在少陽劍宗地盤撒野,那還得了。


    人未至,劍光先到。


    數把飛劍唿嘯而出,拖著刺目的劍光。


    手中雙劍的少年,仗劍一步跨出,一陣疾風驟雨劈砍,毫無劍術可言。


    叮叮當當,劍身碰撞不絕於耳。


    瞬息間,少年不知遞出了多少劍,也不知擋下了多少次神出鬼沒的飛劍攻擊。


    出手之快,落劍之準,令人咋舌稱奇。


    更讓出劍的幾名弟子感到心悸的是,少年根本不在乎手中雙劍的損傷,更不在乎被他擊擋飛劍的損耗。


    金鐵交擊聲漸漸發悶發啞,這是靈劍即將崩碎的前兆。


    “住手。”


    一個威嚴的聲音從院內傳出。


    騎虎難下的眾人麵露喜色,紛紛收劍,卻不歸鞘,持握在手。


    一名中年人走出院子,身上穿了件嶄新的藏青法袍。


    他來到大門口,瞥了眼被劍氣震蕩倒地的兩名知客弟子,鼻孔裏哼了一聲,拱手向少年行了個禮,不卑不亢道:“飛泉峰輪值知客執事班廉,馭下不嚴,還望客人恕罪則個。”


    少年打量片刻,抱劍迴了個禮,挺直腰說道:“林青,前來尋找師父林默,他們這些人口出不遜,動手動腳,由不得在下不出手。”


    “林默——”班廉驚訝得差點把下巴掉地上。


    他屬於早期藥丹築基,礙於資質,連中期都上不了,何談用滌塵丹破天塹,不過林小祖留下的滌塵丹卻也讓他看到了希望,打心眼裏,對林默有種天然的崇敬。


    “你,你,你怎麽可能……”


    少年將兩柄劍擲還給兩人,正色道:“我再說一遍,我叫林青,來自下界。”


    斑廉趕緊招唿手下向集仙、藥王兩峰傳信,一邊熱情招唿少年進屋。


    “你,你不是男孩?”


    築基境的班廉眼水比那幫弟子好得多。


    少年嗯了一聲,坐姿一點沒女孩樣,兩條腿盤在椅子上,一臉焦急望著門外。


    班廉小心翼翼問道:“你來了多久?難道不知道……”


    少年扭過臉,直視他的眼睛,神情嚴肅,“不知道什麽?”


    班廉張了張嘴,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能打了個哈哈,“等上麵的長老來,自然會給你說清楚。”


    沒讓他們等得太久,最先到的不是哪位長老,而是集仙峰嫡傳胡塗,劍舟直接就落在了院子裏,一陣風也似衝進堂屋,看著坐沒坐相的少年,愣了會兒神,問道:“你就是那個自稱林木頭弟子的小孩?”


    假少年皺眉瞪眼,不服氣道:“什麽小孩,我都二十三歲了,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師父的兄弟胡塗,胡胖子是吧!”


    胡塗直皺眉,“什麽胡胖子,沒大沒小的。”


    “嗯,是應該叫師叔才對。”青女起身便要作揖。


    “別,先別忙著套近乎,說說有什麽可以證實身份的。”胡塗關鍵時刻還是很把細的。


    青女想了會,取下腰後的短劍雙手遞上,“師父真沒給什麽?就煉過這把劍,劍本身還是我自己的。”


    拔劍少許,劍身雷光縈繞。


    劍是好劍,雖不能像靈劍一樣隨主人境界攀升而提升,至少不缺堅韌。


    胡塗將劍遞還,不停撓著大腦袋,實在想不出如何證實。


    這時數道劍光落在院子裏麵,嚴夜洲為首,一眾藥王峰大人物駕到。


    如今嚴夜洲是藥王峰首座,韓必立已經是長老,王屏峰、周意竹也即將成為長老,還加上一個敬事閣總執周滿昆,可不是一幫大人物咋的。


    青女瞧這烏泱泱一群,和胡塗大眼瞪小眼,都沒啥話可說。


    嚴夜洲是除陸離外,唯一得林默親口托付過青女的人,隻問了一個問題,馬上就解決了胡塗的疑問。


    問題也簡單,自然就是林默得自青女的符樣條紋。


    林默的弟子怎麽安置讓胡塗和嚴夜洲爭得不可開交,胡塗當然是想把她留在集仙峰,擁有整個少陽最多的修行經典,這些好東西自然要給最好朋友留下來的唯一弟子;嚴夜洲意見不一,反正你胡塗拿那些典籍能討好別峰女修,送來藥王峰給青女,不就多走幾步路而已,藥王峰資源最佳,又有韓必立這種正兒八經的師叔照料,實在不行,藥王峰不還有周意竹,不還住了個鳩占鵲巢的姚紫嫣,女孩照顧女孩,總是方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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