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忘了我是在外灘走出第一步的嗎?」周之恆拿著我們倆的運動包,側了側身子,拉住我的左手,似乎知道我不會拒絕。


    我沒有吭聲,自然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沒有悸動,「上海,我的家族曾經在這裏紮根,開枝散葉……如今,卻都成了迴來看看的遊子。」


    我是個過客,沒有他這般綠葉對根的情誼,好像他在上海也沒有呆過多久,五六歲剛剛有些記憶就跟著家人去香港,受不了那裏的冷清,又輾轉去了美國。到後來他父母離婚了,他才隨著父親的家人去香港呆了幾年,讀大學的時候還是迴美國去和母親在一起了。這東方冒險家的樂園,隻有他童年的依稀。


    沒有訂座,運氣卻不差,我們被領到一個能看得見花園草坪的位子,好在太陽還沒有落山,這個時候還能看到花園的風貌。不是吃晚飯的尖峰時間,大廳裏人並不多,正是他想要的清靜。


    「好了,」他頭也不抬地看著菜單,眼睛卻似乎穿過麵前的菜單,一直看進了我的心裏,「你這樣一走了之,豈不是要撐死他們倆,也算報仇了不是?」


    他一定是吃了文淵的迴扣,替他說話。我沒有作聲,不戰而戰。


    「那麽你到底是為什麽迴來?」 菜上齊了,我舀了塊杏仁豆腐在碗中,淡淡地問。越想知道的答案,在周之恆麵前,就越得裝出漫不經心的口氣。麵前的這個男人,可比文淵厲害多了。


    周之恆狡黠地沖我眨了眨眼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難道猜不出來是為了你嗎?還是你不敢相信?」


    「就別成全我自作多情了,」我不置可否地冷笑著,放下勺子,懶洋洋地,「我是永遠猜不透你的虛虛實實,也沒有精力跟你繞彎子。我是頭腦簡單的人,你又比我大十歲,我和你之間的實力太懸殊。現在的我雖然沒有當初的鬥誌,卻還是會逃脫的,隨時可以從你麵前蒸發,相信嗎?」


    他看著我,收起了笑意,眼睛裏的深邃我看不懂,「不管你披上什麽樣的偽裝,還是那個小貓脾氣,一觸即發。」


    「沒錯,」我也懶得否認,「我就是這樣,在熟悉的人麵前是沒有偽裝的。尤其是在你麵前,既然什麽心思都能被你一眼看穿,我又何必戴上什麽淑女畫皮?你今天想說就說,不說就永遠不要說。」


    周之恆笑了,「難道我這麽輕易地就擾亂了你的情緒,你的心,你的自信呢?都丟到哪裏去了?」


    說著,他朝前探了探身子,壓低了聲音,「承認吧,你還愛著我。」


    他的調子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真誠,那開玩笑的口氣,分明是一種挑釁。


    「幫幫忙,」該死,我怎麽跟他講起了上海話,換台,換台,「這不是自信的問題,是我和你之間的問題。當初我們就已經結束了,為什麽你要迴來?外麵有那麽多好風景,幹什麽要迴來找我?」


    「所以說你不能寫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見我麵前的碗裏已經空了,他悠閑地舀了勺清溜蝦仁,放了進來,「你這五年的時間倒是沒有被浪費,有什麽好的選擇讓我來祝福嗎?」


    阿勇?我一下子被擊中要害,無言以對,如同一隻充滿氣的皮球,猛地被一針戳破,就隻剩下嗞嗞的聲音在那裏漏氣,哪裏還有什麽還手之力?


    看著我臉上憤憤地,旋即換成了沮喪,他放下筷子,迷人的雙眸深深地看進我的眼睛,是那樣的溫柔,「為什麽你從來都不肯相信我?」


    「一次不忠,一世不用。」我看著他,一字一句,「你背叛了我曾經給你的信任,我怎麽可能再相信你?讓自己兩次犯同一個錯誤,是豬。」


    他又拿起了筷子,嘴角浮現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沒有出聲,隻默默地夾了塊蒜香骨,「好好吃飯吧,老是處於戰備狀態,怪累的。」


    這就是我的過去曾經。過去,他總是站在很遙遠的地方,遠得我難以看清,也觸摸不到,那一段所謂的初戀,一直是用他的方式在進行,直到夢碎;如今,他活生生地坐在我麵情,依舊是雲淡風清的調子調侃著,真真假假,我不敢相信。莫非我真的是防衛過度,連相信他的能力都沒有了嗎?


    美食,是一種心情。心情不好的時候,再好吃的東西到了胃裏,也不消化。申粵軒出名的廣式菜餚,竟讓我覺得翻胃。


    找個藉口去洗手間,不能坐在那裏直直地麵對他,那眼光,哪怕隻是偶爾在我臉上一掃而過,也讓我有種無處遁形的寒意。


    鏡中的那個女人,是我嗎?剛運動完不久,臉上還紅撲撲的,眼睛裏卻是高度的戒備。不管周之恆這次迴來是為了什麽,他的出現,無疑在我難以平復的情感創傷又添上紛亂的一筆。眉心都快要擰到一起去了,我下意識地彎了彎腰,手肘撐著洗理台,伸出兩三個手指,徒勞地試圖抹平鬱結在心的煩憂。


    門響,有人進來。


    我趁勢打開水龍頭,掬了些涼水,輕輕地潑在麵頰上,冷靜,好好地冷靜一下。


    推門進來的人沒有什麽聲音,似乎站在我的身後等待著什麽。


    我掏出紙巾,慢慢地擦拭著臉上殘留的水珠。鏡子中,有一雙女人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琢磨著我,那眼神,是冷靜,不是冷傲;隱隱的警惕中,強壓著蓄勢待發的張力,而她的眼神,絲毫不肯離開我,竟牢牢地盯住鏡中我的眼睛。是菲奧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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