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的掌聲,在背後響起。


    我驀地轉過身去,是陳教授,阿勇和一個長發的女孩子,估計是小芸。那女孩子個子不高,中等的身材,很瘦,頭髮處於半幹濕狀態,隨意地披散著,並不顯得淩亂。臉形長長窄窄的,下巴卻有點短,和臉形不太成比例似的。目光清澈,純真地忽閃著,鼻子直勾勾的,好像線條太硬,嘴角下方的一顆痣,倒是比那薄薄的嘴唇還吸引別人的目光,不記得相書裏說那個位置的痣是好吃呢,還是多話。可能是因為剛從澡堂出來不久,臉上沒有一絲化妝的痕跡,倒是蠻清純的。她穿著瘦瘦窄窄的黑色細燈心絨長裙,腳下同樣是黑色的短靴,黑色的薄羊毛衫,肩上斜披著吉卜賽風格的彩色大圍巾,在胸前隨意地打了個結,圍巾上的流蘇隨著她身體的擺動晃動著。


    「好久沒有聽人這麽深情地演奏這支曲子了,雖然技法有些生疏。」 這女孩子想必是在琴房裏泡大的,話說出來直率得可愛。我瞥見阿勇快速地皺了皺眉。


    「謝謝,班門弄斧了。」 我輕輕地拭去臉上的淚痕,識趣地起身,讓出琴凳。伸出手去自我介紹,「小馬。」


    「叫我小芸吧。」 握了握手,小芸立刻請我和陳教授出去,看得出來,這女孩子的個性也很利落。關上門的剎那,我看見阿勇在琴凳上坐了下來,那麽,他總算是快要找到第一次上琴的感覺了。


    陳教授問我為什麽不自己教阿勇,我隻淡淡地說那是當年的一個毒誓,裏麵有太多的眼淚和傷心,不想再碰琴了。陳教授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怕我不認識路,一直送到大門口,一路上還提醒我直接告訴計程車司機順著淮海中路上衡山路最經濟。這就是我喜歡上海人的地方,平常心,真實,不做作。


    「阿範要跳槽了。」 一進辦公室,秘書梅兒就緊跟著進來,關上門,輕聲地告訴我。


    我一愣,不動聲色。這公司裏的消息就是傳得快,上個星期阿範才在經理會後磨蹭到最後一個留下來,關上會議室的大門悄悄地跟我說他已經找好下家,隻剩一個半月的交接期,要我幫幫忙清理上半年留在外麵的壞帳,這樣他走到哪裏也能有個好名聲,我應承了下來,同時還答應替他保密,他還說除了總經理愛德華,貓兒和我,誰都沒有告訴。 我正準備在今天的銷售會議上要求銷售經理主管們催帳呢,怎麽這麽快梅兒這小廣播就知道了?


    「哪裏聽來的?」 我不動聲色地問梅兒,「不要亂造謠。人家都說銷售部裏小道消息多,阿範是財務經理,這謠言傳出去我可罩不住你的。」


    「騙你是小狗,到處都在說呢。我是從採購部聽來的,是採購部的肖揚去財務報銷,聽來的,財務部的人都在講。」梅兒有鼻子有眼的,生怕我不相信。


    「梅兒我告訴你,」 我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伸出食指習慣性地敲了敲桌子,「財務經理可是部門經理,部門經理的去留是要總經理在經理會上宣布才成立的,儂勿好出去瞎講八講。人家部門的事情,我的態度是保持沉默。你是公司出了名的小廣播,我跟財務部可是要合作下去的。」


    梅兒忽閃了幾下大眼睛,不敢再多說什麽,她當然清楚當我操起她慣用的方言時,事態有多嚴重。


    財務經理打來電話,說我用來開會的帳款報表做出來了,我讓梅兒上去拿,順便提醒她在財務部不要亂說話。


    部門經理跳槽,是公司裏一個很敏感的話題。雖然經理們平時為了捍衛自己部門的利益,明爭暗鬥著,卻還是為了一個共同的利益綁在一起,不得不合作。突然有一天誰要走,這動態的平衡就打破了。也隻有在某經理要走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原來自己,究竟是誰的敵人,誰的朋友。隻是部門經理的變動,是一種癔症現象,明明大家在同一個起跑線上,除了眾矢之的銷售和市場部的經理拿著高出一頭的工資,其他經理工資級別沒有太大的差異,突然一個人要跳槽,而且竟然拿到了高過目前的百分之三十的薪水,大家的心思就會蠢蠢欲動起來,怎麽他可以做到,我就不行呢?於是經理們也開始四處遞簡歷,尋找更高的級別和更好的薪資福利。


    我是個懶人,當初進公司的時候花了那麽大的精力才遊刃有餘地坐穩現在這個位子,要鼓足勇氣從頭再來,暫時還沒有這個心思。一來做生不如做熟,二來自己好像沒有什麽太大的野心,喜歡上海這個城市,喜歡目前這份工作,也懶得跳來跳去。貓兒曾經問我沒有什麽壓力嗎?真想像不出來像我這樣的單身,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沒有房子要供,沒有車子要養,上下班的交通,租房子的費用公司都出了,我還能有什麽壓力?貓兒問結婚呢?我好歹也不算醜,總不能找個男人掉過頭來還要開銷我的收入吧?貓兒說我真的是越來越像上海小姑娘了,「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估計是被梅兒帶壞的。


    梅兒把報表輕輕地放在我桌子上,說下來的時候總經理的秘書說要找我開會,就我一個人,十五分鍾後。梅兒剛出去,阿範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小馬,總經理過一會兒要跟你開會,是吧?」這阿範的消息,比梅兒還快,公司裏到處都是他的眼線,怎麽覺得他有點像路易十四時期的財務大臣富歇。


    「是啊,」 我也懶得否認,「您老人家有什麽要叮囑我的嗎?」總的說來我和阿範還是和平相處的,雖然偶爾我也會威脅他要去直接兌現貨款來發獎金,但我倆都心知肚明那些軟中帶硬的威脅隻不過是部門利益的衝突,私下裏跟阿範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都住在徐家匯的緣故,下班晚了,兩人經常合坐一部計程車,阿範總是很紳士地先繞道送我迴家,再自己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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