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煊身姿筆挺地跪在庭院正中,這一跪從容不迫,又不失謙卑。


    可如今無人有閑心去讚歎。


    院中一眾家仆亂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除卻冷靜沉默的霍小公子,其餘人皆在這三九天裏急出了一聲熱汗。


    “老爺,老爺......使不得啊老爺!”


    “公子的傷才剛好,可經不起這一頓家法啊!”


    霍燁程手中捏著鞭子,被一群人簇擁著無從下手。


    如今留在霍府的都是府中的老人了,霍燁程舍不得為難他們,隻得沉沉歎息一聲,放下鞭子,“好了!”


    “我今日即便不罰他,也得好好訓斥一番,你們......先下去吧。”


    家仆管不了主家事,隻能擔憂的迴頭看一眼大公子,再好言相勸一番。


    孟衍蘭鬆開扶住額頭的手,也開了口,語氣還算溫和,“諸位放心,我們自由方寸,先下去吧。”


    霍少煊也朝他們溫和一笑,“無礙。”


    見狀,家仆們才猶豫著退下,順手將院門闔上。


    待到他們走遠。


    霍燁程當即一甩鞭子,落在地上發出一陣可怖的響動,“你可知錯!”


    “孩兒知錯。”


    霍燁程的臉色方才緩和了些,就聽見他下一句。


    霍少煊眉眼沉靜:“孩兒錯在因一己私欲勾引陛下,而非與陛下私定終身。”


    “你!”霍燁程氣不順,“你個沒出息的東西!”


    孟衍蘭皺眉拽住他揮舞鞭子的手,一句話沒說,維護之意卻唿之欲出。


    霍燁程看著夫人,又看看麵不改色的霍少煊,氣得一把扔了鞭子,年逾半百的人,忽然哽咽了一聲。


    “你就護他,少煊自小便恪守規矩,若當真是......當真是斷袖也就罷了,他這是要我老霍家遭天譴呐!”


    “還有陛下,糊塗啊!”


    “這是要吾兒入他的後宮,去當個與女子去爭風吃醋的後妃嗎!”


    霍燁程兩邊為難,幾乎要老淚縱橫。


    忽然,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


    “絕無此事。”緊接著一道清冽的嗓音響起,擲地有聲,“爹,秦九此生,唯有少煊一人。”


    霍少煊冷靜的麵容崩了了一瞬,下意識扭頭看去,卻發覺身側忽然多了一人。


    “往後,他是名揚天下的霍相,亦是秦九攜手一生之人。”


    秦修弈沒有半點猶豫的跪在霍少煊身側。


    他衣衫不整,在這三九天隻著中衣不說,發絲還披散著,顯然是得到消息後便顧不得其他,急匆匆趕來。


    他這一跪,莫要說霍家二老,即便是霍少煊也眼皮子一跳,隻是他方才發出一個音節,就被打斷了。


    “你......”


    霍燁程與孟衍蘭臉色都白了,急匆匆上前,屈膝跪下後想要扶起對方:“陛下!”


    秦修弈見狀二話不說,用力往地上一磕,聲音沉悶,“爹,娘,是我勾引在先,少煊本無意於我,是我死纏爛打才有了今日,若二老要怪,就怪我一人即可!”


    “陛下這說的什麽話!”


    “還望爹娘成全。”


    “哎,哎呀......陛下......陛下快快請起!”


    “爹!爹我不起......”


    霍少煊完全插不上話:“......”


    第92章 沒有下次


    外頭有魏庭軒與羌明賦坐鎮,無人敢前來打擾。


    院中氣氛焦灼,秦修弈鼻尖、耳朵和指節凍得通紅,本就在病中的人顯得格外脆弱,眼睛也泛著水光。


    看得心知他裝模作樣的霍少煊都是一陣心軟,更何況霍家夫婦。


    “陛下.......快快請起,不合規矩是小,陛下的身子為重啊!”


    孟衍蘭觸碰到他冰冷的指尖,心中正焦急,就見眼前一花,霍少煊不知何時起身,擰眉將外袍褪下披在他身上,嗓音裏帶著些許怒意,瞧著半點不客氣:“起來。”


    霍燁程見狀心裏一驚,下意識瞪了一眼霍少煊:“你放肆!”


    霍少煊無言的從鼻腔裏歎出一股氣,垂眸注視著跪在地上的人,打算看看他還有什麽花招。


    反觀秦修弈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緊了緊霍少煊的外袍,還不忘先朝門外吩咐了一聲,“庭軒,去馬車裏將少煊的狐裘取來。”


    霍家夫婦眼神微動,秦修弈抓住機會,字字誠懇,“爹娘......我心悅少煊多年,雖說,雖說不能為霍家誕下一兒半女,但......”


    霍少煊眼皮子一跳,正欲開口,就被更加急切的人打斷,霍燁程驚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霍少煊,旋即緊緊拽住秦修弈的衣袖,歎息道,“陛下,我夫婦二人可擔不起這聲‘爹娘’。”


    “是啊。”孟衍蘭神情複雜,為難道,“陛下這般,妾身百年之後......該如何與秦帝交代?”


    “不必交代。”秦修弈揚聲道,“屆時勞煩二老讓父皇等上一等,孩兒親自下去交代!”


    霍少煊聽到這,終於忍不住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腦袋上,怒聲道:“胡說八道什麽!”


    刹那間,院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此前霍少煊極少在二老跟前發怒,如今這石破天驚的一聲怒喝頓時將幾人唬住。


    秦修弈尚未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挨了一巴掌後愣在原地,與霍家夫婦一起僵硬地對視,幾人還未迴神,霍少煊就扯著秦修弈的胳膊,強硬的將人拽起來。


    秦修弈何時這般狼狽過?


    一襲中衣鬆垮,長發略微淩亂,凍得渾身冰涼泛紅,分明已是一國之君,卻為了他屈膝放下尊嚴朝父母祈求。


    分明在他尤深的迴憶之中,這人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為何每每碰上自己的事,便總這般小心翼翼。


    他今日來,就做好打算向爹娘坦白,


    誰料......


    “起來!”霍少煊目光掃過對方凍到發白的指尖,即便知曉這是故意在博取同情,心裏也莫名酸了一下,他眨了眨眼掩飾自己的失態,如鯁在喉,“讓你等我迴去,你偏生要同我唱反調不成?”


    這嗓音明顯不對勁,秦修弈識相地順著他的力道起身,揚起討好的笑容抬眼瞧去,“不是......”


    忽然,他一愣。


    霍少煊側過頭,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少煊?”秦修弈笑容微斂,顧不得其他,慌忙湊過去,手足無措道,“怎麽......這好端端的是怎麽了?”


    霍少煊不願與他對視,倉促躲開後看向尚未迴神的霍家夫婦,攥緊拳頭啞聲道,“陛下尚在病中,還望爹娘開恩,有什麽話......咱們進屋聊。”


    兩個孩子身量極高,皆是位高權重的主,此刻卻都形容狼狽,如同淋了雨瑟瑟發抖的幼崽。


    倒顯得……他們是惡人一般。


    孟衍蘭深深歎了口氣,抬手推了推沉默不語的霍燁程。


    霍燁程慢慢鬆開眉頭,無奈地朝裏一伸手,“陛下,還請進屋。”


    恰好此刻魏庭軒取來了狐裘,他微微垂頭,並未言語,利落地將衣裳呈給霍少煊後,便無聲告退,霍少煊低聲道謝,而後便為秦修弈披上狐裘。


    秦修弈此刻不敢推辭,乖乖地讓對方擺弄自己,待到霍少煊替他整理好衣襟,幾人才緩步進入屋內。


    氣氛不似方才的焦灼,但總顯得微妙。


    書房內縈繞這一股淡淡的墨香與書卷的氣味,目光所及之處,都藏著秦修弈不為人知的迴憶,那時他從不敢想有一日霍少煊會與他一起重溫此地。


    也不曾想,少煊會為他做到此等地步。


    霍家夫婦的臉色依舊不好,屋內寂靜片刻,霍燁程正欲開口,就被對方打斷。


    “所以......”秦修弈抿了抿唇,輕聲道,“霍家這是不願負責嗎?”


    霍燁程頓時一噎,下意識看向孟衍蘭。


    霍少煊自方才起便垂著頭,秦修弈心中著急,麵上卻滴水不漏,借著書案的遮擋,試探性地握住他的手。


    還好,並未被躲開。


    孟衍蘭正打算緩和氣氛,卻又被霍少煊打斷。


    “爹娘,今日我來,並非討要結果。”霍少煊抬起頭,眼中充斥著疲憊的血絲,“就當孩兒不孝,但在你們眼中大逆不道、罔顧人倫之事,卻是孩兒此生最為重要的喜事。”


    “我二人的因果,旁人解不得,更斷不得。”


    “二位問起,我自然沒有隱瞞的道理。”霍少煊忽然起身,他故意握緊了秦修弈的手,以至於起身的刹那兩人緊握的雙手無所遁形。


    秦修弈頓時愣住。


    “今日陛下身體不適,望爹娘海涵,那便改日再敘。”霍少煊輕輕頷首,朝二位一行禮後,便拽著秦修弈朝門外走去。


    霍家二老並未阻攔,望著那遠去的兩道身影,眼神漸漸變得深沉。


    良久,屋內才傳來一聲歎息。


    -


    今日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結果、


    霍少煊當機立斷,先將秦修弈帶迴宮中,以免加重風寒。


    馬車內,秦修弈靠在霍少煊懷裏,卻沒了以往旖旎的心思,隻是輕輕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頸。


    霍少煊餘怒未消,抬手攬住他,卻並未開口。


    秦修弈自知理虧,慢吞吞抬手試探性的觸碰霍少煊另一隻手,而後靜靜等待,見對方並未拒絕,這才用指尖點點他,而後摩挲著將手掌覆了上去。


    他展開霍少煊的手心,輕輕在上麵用指尖寫了幾筆。


    少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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