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靜靜翻閱著成堆的公文。


    忽然。


    外頭傳來了陣陣喧嘩,他眉頭一擰。


    “雙晟,怎麽......”


    “彭”的一聲巨響,門被人囂張地踹開,狠狠撞在牆壁上。


    來人麵相兇狠,腰間佩劍,身後跟著的親衛將玄相殿團團圍住,這麽大的陣仗,想必不多時魏庭軒他們便能知曉。


    如今他們並未收到任何消息,可見事發突然。


    霍少煊心中一沉,看見被兩名親衛壓著的雙晟,動作微頓,旋即緩緩放下手中的毛筆,輕笑一聲。


    “孫副將好大的陣仗,當真令霍某惶恐。”


    孫副將迴以一笑,語氣卻無比強硬,“多有得罪,相輔莫怪。”


    “隻是賢親王請霍相輔於府中一聚,還望相輔賞臉赴約。”


    霍少煊麵露譏諷,慢悠悠起身,“命孫副將親自來‘請’,那還用得著霍某賞臉。”


    “廢話還是少說為好。”霍少煊話鋒陡然一轉,眼神淩厲,氣勢不亞於眼前身材魁梧的武將,“將我的人放了,我且瞧瞧,王爺有何指教。”


    孫副將抬手一揮,那兩名親衛鬆開雙晟。


    “公子!”


    雙晟摘掉口中的巾布,急急開口。


    霍少煊盯著他,緩緩搖頭,“無礙。”


    雙晟眼神擔憂,但還是乖乖閉上嘴,輕輕點頭。


    霍少煊這才冷冷掃了眼四周的親衛,越過孫副將兀自朝外走去。


    “走吧。”


    孫副將神情並無異樣,隻是跟在他身後,抬手示意眾親衛跟上。


    待他們離開後。


    雙晟並未猶豫,立即朝殿外跑去。


    -


    賢親王府。


    屋門被人緩緩推開。


    “王爺。”


    孫副將輕喚一聲,緊接著側身,請霍少煊入內。


    賢親王兀自沏了杯茶,放到自己對麵,笑道:“相輔過去極愛這毛尖,常來本王府中下棋,如今卻是見一麵都難了。”


    霍少煊心中更沉,卻並未順著對方的意坐下,隻是掃了一眼那上好的毛尖,轉身朝窗口走去,漫不經心道。


    “是啊......王爺如今這一‘請’,倒真令臣受寵若驚,不妨稍稍透些底,也好讓臣安心。”


    “安心?”賢親王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反而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緩緩笑了,“相輔難不成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這才容易胡思亂想?”


    “若說這虧心事,人生在世總要有一二藏於心中。”霍少煊不緊不慢,反唇相譏,“王爺說,是也不是?”


    賢親王手上動作一頓,眼神幽暗。


    “相輔所言極是。”他狀似感慨道,“想當初在霍老爺子大壽上見你,還是個儒雅謙和的小公子,如今一晃眼,卻已是一國之相了......”


    “真不愧是燁程之子。”


    霍少煊唿吸一窒,薄唇緊抿,轉過身來注視著他。


    “當初那一把大火來勢洶洶,焚盡了霍府的輝煌,本王至今記得那火焰衝天,卷上磚瓦的景象。”賢親王摩挲了一下手指。


    “不過最令本王記憶尤深的,還是相輔跪在霍府門前聲嘶力竭哭喊的模樣。”


    “那時你尚未及冠,匆忙間隻身著中衣,臉上、衣裳都是熏黑的痕跡,一雙眼睛空洞無神,像是見著了這時間最為可怖的場景。”


    “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大火吞沒了霍宅......我從你臉上瞧見了恨與野心。”


    “直白、兇狠,像是埋怨老天降災,又像是不甘於遭受此等苦難,想拉著所有人下水......這世上再沒有比‘恨’,更令人動容的了。”


    “所以,我幫了你。”賢親王緩緩抬眼,一字一頓道,“但誰又能預料到,一個尚未及冠的孩子,竟能有如此的手段,數年來,無一人察覺懷疑。”


    “本以為是個可憐兮兮的喪家之犬,未曾想......竟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啊。”


    霍少煊死死盯著他,攥緊了拳頭,嗓音微啞,“王爺,好大一頂高帽,霍某可擔不起。”


    “是嗎......”賢親王笑了,而後毫無預兆地拉下臉,嗓音森冷,“隻是恐怕這天下誰人擔不起,你霍少煊都擔得起。”


    他起身將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輕聲道。


    “令尊令堂錦衣玉食慣了……”


    “這些年在陽柳鎮,可曾安好?”


    霍少煊的眼神倏地變了,腦中緊繃的弦驟然斷裂,他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


    兩人無聲對峙,良久。


    “時至如今,王爺還裝什麽仁義?”霍少煊的眼中的恨意毫不遮掩,冷笑一聲,“霍家的那把火、秦帝、昭元皇後、淵帝......這些,難道不是你一手策劃?”


    “王爺心中的意難平,就非得拿至親性命來抵?”


    霍少煊睥睨著他,絲毫不怵。


    “可縱使萬人與你同墮地獄……王爺,也終提不起當年殺敵之劍。”


    “也終究擔不起,驍勇善戰之名。”


    霍少煊揚唇,一字一頓道。


    “身敗名裂,皆是你咎由自取。”


    第75章 一觸即發


    過分安靜的屋內,這句話顯得分外刺耳。


    賢親王鼓了鼓掌,由衷感歎:“相輔與我那好侄兒倒是唱得一出好戲,起先陛下那乖巧的模樣真就將我騙了過去......”


    “那位是君。”霍少煊立即打斷,眼神瞬間變得陰沉,“也是王爺能隨意議論的?”


    賢親王頓了頓,旋即笑了一聲:“相輔所言極是,是本王疏忽了。”


    “不過......陛下如今並不在京內,而日後是否能平安歸來,尚未成定數。”


    “相輔是有何底氣,敢在此與本王叫囂?”


    雖說對於賢親王的詭計他們早有預料,但眼下並非撕破臉皮的時機。


    賢親王見無法鏟除任東元,定會放棄計劃另尋他法。


    可他與秦修弈站在統一戰線之事提前暴露......


    霍少煊薄唇緊抿,“你......”


    “......王爺......外麵......”


    門被人一把推開,聲音陡然清晰起來。


    家仆擦了擦腦袋上的汗,急道,“魏都統帶著玄京衛包圍了王府,說......若王爺執意要‘留客’,他們便隻能失禮了。”


    賢親王像是並不意外,鎮定自若道,“是嗎?”


    “砰”院門被人一腳踹開。


    魏庭軒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門,羌明賦在身後帶著玄京衛將院子包圍。


    這畢竟是玄京衛,乃陛下禦用的親衛,王府親衛隻好提劍與之對峙,卻遲遲不敢動手。


    “王爺,臣失禮了。”


    魏庭軒笑眯眯道,“王爺若是想請相輔來府中一聚,提前知會一聲即可......這般大張旗鼓真叫人惶惶不安,不過近日不巧,陛下出征,這堆積的公文總要有人過目不是?”


    “臣也是無奈之舉,王爺莫怪。”


    魏庭軒雖說笑容滿麵,但仔細一瞧,眼中卻並無分毫笑意,自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便知,秦修弈的多疑並非多慮。


    雖說不知為何賢親王忽然發難,但就眼下來說,若對方不是奔著撕破臉皮去的,決計不會在此檔口如此囂張。


    究竟是什麽令他忽然動手?


    魏庭軒不動聲色地看向霍少煊,卻見他麵色微沉,一言不發。


    “魏都統言之有理,隻是......”賢親王慢悠悠呷了口茶,“相輔既然已經來了,那麽晚些迴去,應當也無妨?”


    魏庭軒笑容淡了:“看來王爺並不打算給臣這分薄麵了。”


    羌明賦聞言抬手輕揮。


    玄京衛立即朝屋內走去,王府的親衛攔在門前,雙方劍拔弩張。


    “動手。”魏庭軒並未猶豫,冷聲道。


    羌明賦立即上前一步,毫不客氣地帶頭踹飛了一名親衛,戰火一觸即發,兵刃相接,雙方同時發動進攻!


    家仆嚇得東躲西藏,場麵一度陷入混亂,玄京衛與王府親衛擠入屋內,羌明賦將霍少煊擋在身後,王府親衛則護著一旁鎮定喝茶的賢親王。


    孫副將匆匆趕來,正要支援就見魏庭軒緩緩看向他,眼神森冷。


    “敢問孫副將是朝廷命官,還是賢親王親衛?”


    孫副將眼神倏地變了,僵了一瞬:“......魏都統何出此言,末將也是出於擔憂,方才前來阻攔。”


    “有何可攔?”魏庭軒見羌明賦占了上風,笑眯眯道,“不過是孫副將請霍相輔來賢親王府小聚,玄京衛來請相輔迴宮批閱公文罷了。”


    一片混亂之中,霍少煊與賢親王的眼神短暫交匯一瞬。


    賢親王端坐在椅子上,似乎並未被眼前的陣仗所影響,他的神情令人瞧不出喜怒,卻無端令人心頭一跳。


    世人常說賢親王天生麵善,眼中含著悲憫。


    但在霍少煊看來,那不過是一頭毫無人性的野獸,睥睨著獵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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