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從遠處瞧隻覺得對方身姿挺拔,為了避嫌,他也並未多瞧對方的麵容。


    關於這位君王,他們所聽聞更多的還是“兆安將軍”這個稱謂,驍勇善戰、謀略過人,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必然是位粗獷威嚴的男人。


    未曾想......卻是位絕世無雙的美男。


    江晟旭同賢親王互相恭維了兩句後,眼神四下看了看,笑著道:“吾久仰玄國霍相大名,不知......”


    霍少煊淡笑,朝他一拱手:“殿下抬愛了。”


    江晟旭一轉頭,笑意又是一頓,而後忍不住感慨道:“霍相儀表堂堂,豐神俊朗,當真令吾自慚形穢。”


    難怪常聽別國稱讚玄國人的相貌,看來所言非虛。


    一行人浩浩蕩蕩、有說有笑地步入玄坤殿。


    絲竹之音漸起,舞娘緩步入內,裙裾紛飛,忽而簫聲轉急,輕盈地長袖如同水浪,舞娘們麵帶輕紗,眼波流轉,顧盼生輝,令眾人目不暇接。


    霍少煊原本目光淡淡,卻在與其中一位姑娘四目相對時,神情微怔。


    那雙眼睛與秦修弈極為相像。


    不過許是女子的緣故,多了幾分柔情似水,少了幾分淩厲逼人。


    霍少煊不由自主地走了個神,忽而想起微服私訪期間,秦修弈帶著麵紗對鏡自憐的模樣。


    雖說他那時神情造作,不過眼神的確惑人得緊,若自己是位姑娘,定然......


    絲竹之音戛然而止,霍少煊縹緲的思緒也瞬間灰飛煙滅,他眼神清明了不少,心裏重重一跳。


    他方才……在胡思亂想什麽?


    霍少煊抿了一口茶,卻難解心中的焦躁。


    忽然,江晟旭朗笑一聲,起身朝諸位敬酒,而後才緩緩看向秦修弈。


    “王上英明神武,不愧是傳聞之中的豪傑!”他揚聲道,“其實吾此番造訪,也是帶著皇兄的囑托而來。”


    秦修弈把玩著手裏的酒盞,似乎有些驚訝,漫不經心地問:“哦?”


    “不知殿下有何請求?”


    江晟旭:“既如此,吾便直言了……恰好如今王上身側並無良人,明盛欲將長樂公主托付給玄國,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霍少煊喝茶的動作陡然僵住,猛地抬頭看向上首淡定自若的秦修弈。


    第65章 本就該是我


    原本還在說笑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秦修弈也並未立即開口。


    江晟旭像是早有預料,沒有半點尷尬,淡笑道:“長樂公主乃明盛最為尊貴的公主,所以珍寶暫且不提……王上為了彰顯明盛的誠意,許諾會將南湘城贈予玄國。”


    眾人無聲唏噓,神情各異。


    南湘城乃明盛最為富庶的城池之一,稱得上一句“名城”。


    看來此次明盛當真是下了血本。


    不過如今兵力能與東江鄴媲美的,唯有狼玄月。


    “賢親王早年與父皇把酒言歡之際,想必也領略過南湘風光。”


    那年明盛與玄國談判,的確是賢親王單槍匹馬入敵國,得明盛先帝賞識,特邀他共賞南湘。


    話已至此,賢親王起身,與其遙遙碰杯,“南湘民風和善,風光無限,本王一見,終身難忘。”


    他說著看向上首的秦修弈,眼中含笑,“隻是姻緣之事,還需陛下滿意。”


    眾人的目光也齊齊朝上首望去,這樣一來,反倒掩飾了霍少煊的失態。


    他的心跳變得異樣,如同細雨轉急,一下下敲擊在心頭,分明不痛不癢,卻像是攪亂了一池安寧,底下的魚群慌亂逃竄,久久不得平靜。


    坐在斜下方的謝書年下意識朝霍少煊望去,第一眼就瞧見了對方捏著茶盞的手顯出了青筋,頓時眉頭一皺。


    在眾人的注視下,秦修弈眨了眨眼,笑著起身。


    “早就聽聞長樂公主乃明盛第一才女,明盛王上當真舍得?”


    “佳人配豪傑,若托付之人是玄國王上,明盛何來不舍?唯有安心呐。”江晟旭大笑,朝眾人望去,“更何況,長樂本就仰慕王上,可謂是喜事一樁!”


    眾人心中門清,一旦和親,那麽兩國就相當於結盟。


    就在眾人費心揣度陛下的心思時,秦修弈卻緩緩舉杯,揚起笑容道,“盛情難卻。”


    “能娶公主,乃朕之幸。”


    江晟旭先是一頓,旋即眼中笑意更甚。


    眾人紛紛舉杯祝賀,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中,霍少煊卻已聽不進旁人之言。


    腦中嗡鳴作響,他仍然維持著捏住茶盞的姿勢,緩緩垂下頭,眼神愣怔。


    心跳並未因此沉寂,反倒是像在拚命叫囂著什麽,一下下劇烈地跳動著。


    “能娶公主,乃朕之幸。”


    嘈雜的人聲中,唯有這一句在腦海裏無比清晰。


    霍少煊慢半拍地抬手,不知是否是舊疾複發,心口竟一陣抽痛。


    他掩飾的抬手想喝口茶緩緩,卻恍然發覺清香不在,唯有餘苦,晦澀一股腦地湧入心頭,令人鼻尖驟然一酸。


    霍少煊麵不改色地抬頭,趁亂將目光投去上首。


    隻見秦修弈笑容燦爛,眼眸清明。


    他在為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子歡喜,日後的親昵,也將是那位公主的殊榮。


    到了那時,他便再也不會像那日觀星樓醉酒一般,尋求自己的懷抱。


    而是......貪戀於另一人的柔情。


    歡笑皆不入耳,恍覺心有陳疾。


    -


    渾渾噩噩間,不知國宴何時結束。


    霍少煊神色並無異常,與身側之人談笑風生,待到結束後,卻一言不發地出宮,迴到了霍府。


    腦中再度浮現出秦修弈的笑顏,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對方的笑容刺目。


    月色柔和,靜謐無聲。


    庭院中幹枯的老樹殘缺,霍少煊眼中似乎映照著火光,一遍遍重演著火舌吞噬老樹的瞬間。


    年少時似乎從不覺得庭院寂靜冷清。


    因為總有人腳步匆匆,老遠便能聽見一聲聲“少煊”。


    忽然,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有人輕喚。


    “少煊。”


    霍少煊方才從思緒中脫離,下意識迴頭,那目光中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希冀。


    在對上謝書年複雜擔憂的目光時,那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


    半晌,他重新轉過頭。


    “......書年。”


    謝書年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晃了晃手中的酒。


    “我帶了酒,可否小酌兩杯?”


    “......嗯。”


    霍府並無多少家仆,留下的都是府中的老人。


    此刻後院空無一人,兩人在池塘後方的亭子裏,盤膝而坐。


    “方才。”謝書年頓了頓,低聲道,“與陳大人聊了兩句。”


    “冊封大典......六日後便是吉時,若延誤便要再等一月,明盛正怕夜長夢多。”


    霍少煊背靠欄杆,屈膝側目望向池塘,聞言麵無表情地捏緊了手中的酒盞。


    謝書年忍不住擰眉,心中隱隱的猜測令他連平日裏陰陽怪氣的笑臉都擺不出來。


    “霍少煊。”他語氣微沉,“你......”


    霍少煊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默不作聲地又倒了一杯,再度一飲而盡。


    謝書年心中也生出了幾分火氣,奪過他手裏的酒,冷聲道:“大喜的日子,相輔何故如此?”


    霍少煊輕笑一聲,嘴角的笑容燦爛,月色襯托之下愈發俊美:“是啊,大喜的日子,豈不是要多喝幾杯?”


    若非彼此了解,大抵真會覺得他高興。


    謝書年看著他沒說話,兩人間寂靜片刻,霍少煊起身,從他手中奪迴自己的酒。


    一杯接著一杯。


    等到三杯下肚,謝書年豁然起身,將他手邊那壇酒用力砸碎。


    “砰”的一聲巨響後,兩人一站一坐,皆沒了動作。


    “霍少煊,你......”


    謝書年話方才起了個頭,霍少煊忽然抬眼看他,那如同野獸般冰冷的眼眸令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書年。”霍少煊歪了歪頭,輕笑一聲,如同呢喃一般道。


    “若他死在風關,我便仍是他最親近之人。”


    那語氣裏暗藏的情緒濃烈,難以遮掩的偏執似乎令風都變得詭譎。


    “......你醉了!”


    饒是謝書年也讓他這一席話震得背脊發涼,他下意識朝四周看了看,旋即蹲下身想拉他起來。


    霍少煊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自幼便在我身邊,教他詩書的是我,處處縱容他的是我,與他一起挨罰的是我,陪他在林中練武的……是我!”


    眼前如同走馬觀花般閃過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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