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一路隨著牢頭走過去,兩邊全是關在鐵欄杆裏的重囚、死囚,有人狂笑,有人痛苦呻-吟,簡直是人間地獄。


    定國公想到他的劼兒和楊氏全落到了這種地方,悲痛傷感,如萬箭攢心。


    一個麵目猙獰的囚犯衝著定國公獰笑,定國公心裏突突直跳,閉上了眼睛。


    「到了。」牢頭終於停下腳步。


    定國公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幅他連做夢也想不到的人間慘狀。


    張劼頭發散亂,臉上全是傷,身上到處是血跡,狼狽不堪。而地上倒著的那名女子已被折磨得沒了人形,蜷縮著身體,氣若遊絲。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她沒救了。


    定國公心裏陰沉沉的,想要痛哭,想要嚎叫,但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出不得聲。


    那個女子已經沒人形了,但他知道那是楊氏,那一定是楊氏。


    定國公腿腳一軟,站立不住,扶著黑唿唿的鐵欄滑落到地上。


    他愛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現在淒慘成了這幅模樣,他受不了,他實在受不了。


    「別,別打我……」奇怪的、瘮人的、仿佛從地獄裏發出來的聲音。


    定國公毛骨悚然。


    這聲音太奇怪了,這不是正常人的聲音,絕對不是。


    別說定國公了,就連牢頭見慣了世間最殘忍的事,這時臉也白了。


    這不是人間的聲音,這是十八層地獄裏傳出來的悲聲。


    地上那個女人隻剩最後一口氣,依舊蜷縮在地上,這嚇人的聲音正是她發出來了。


    「應秋,應秋。」定國公痛得心都要碎了。


    張劼一直跟個傻子似的沒有反應,這時也是骨寒毛豎,目光落到楊氏身上,驚得幾乎跳起來,「娘?娘是你麽?你怎麽會成了這樣的,是誰這麽折磨你……」他想抱住楊氏,但手快碰到楊氏身體的時候臉上現出驚恐之色,跌坐在地上,絕望的向後挪去,「不,這不是我娘,我娘是國公夫人,可神氣了,她不是這樣的,她不可能是這樣的……」看著那張醜陋到瘮人的臉,恐懼到了極處,一點一點挪到牆邊,靠上石牆,失聲痛哭。


    定國公聽到「我娘是國公夫人,可神氣了」等語,驀然生出悔意,「當年我又何必因為一個情濃之時的承諾硬要扶正應秋?現在應秋不行了,劼兒這樣,阿勆又一直生我的氣。得不償失啊,得不償失。」


    「劼兒,劼兒。」定國公隔著鐵欄顫顫巍巍向張劼伸出雙臂。


    「爹,爹!」張劼一直雙眼無神,狀似癡呆,這時看清楚外麵是定國公,連滾帶爬的撲到鐵欄邊,「爹你快救救我,快救救我!這兒又臭又髒,暗無天日,還有人天天打我,再待下去我會發瘋的!快救救我!」


    張劼眼中閃著嚇人的亮光,綠幽幽的,荒原上餓瘋了的野狼一樣,貪婪、絕望、恐怖。


    定國公痛心疾首,「劼兒,你為什麽要參與到謀逆重案裏啊?若是別的事,爹還能散盡家財疏通關係求人。你這謀逆重案,讓爹去求誰?」


    張劼著急的用力搖晃著鐵欄,唿唿喘著粗氣,「咱們張家開國元勳,朝中有多少親朋故舊,難道爹找不出人來救我?爹,您別怕花錢,白花花的銀子砸過去,誰舍得不要?」


    定國公失神搖頭,「這些天來,爹把能找的人全找了一遍,沒人敢收爹的錢。劼兒,不是爹不肯救你,實在是沒有門路,捧著銀子送不出去……」


    「怎麽可能?」張劼暴燥起來,臉上青筋直跳,眼中綠光更盛,「至不濟你還能找張勆!張勆和陛下是親戚,他在陛下麵前一定能說上話!」


    定國公不忍說出實情,吱吱唔唔的,「這個,這個……」


    牢頭在旁麵無表情的看著,饒是他見多識廣,這時也是直搖頭。


    張劼你幹的是什麽事?廢掉陛下另立小皇帝啊。這種事你都做了,好意思讓張大將軍為了你讓陛下麵前求情?你圖謀廢陛下,事發之後還讓張大將軍到陛下麵前求情,你是想害死張大將軍吧?忒狠毒了。


    「我是張勆的親哥哥,他不能不救我!」張劼發了瘋一樣的搖晃鐵欄,鐵欄沒晃動,他身上的鐵鏈咣當作響,沉重、沉悶。


    「你被族裏除名了。」定國公淚如雨下,「阿勆就是不救你,也沒人能說出什麽。你已經被族裏除名了,阿勆名正言順可以不管你。」


    張劼絕望又瘋狂的怒吼,「那你來做什麽?來看著我死麽?你堂堂定國公,連我這個身陷牢獄的親生兒子都救不出來。你無能,你冷血,你根本不配當爹!」


    張劼這些話語,好像拿著千斤重錘向定國公迎頭猛擊。


    定國公茫然的張著嘴,想要為他自己辯解,卻根本說不出來話了。


    張劼發起瘋,牢頭不幹了,板著臉對定國公道:「讓你進來看看我已經是擔著極大的幹係了。他這麽鬧,我可受不了。你快跟著我出去,此處不可久留。」見定國公呆呆的坐在地上不動,伸手大力將他拉起來,「快走!」


    定國公像個木偶似的,任由牢頭拉著要走。


    張劼怒目圓睜,「你看看我娘!你看看這個陪伴了你二十多年的女人,忍心拋下我不管麽?」急切之下也沒多想,扳起地上的楊氏,露出了她的臉,「你看看我娘!」


    定國公不由自主的迴頭。


    這一迴頭,定國公如遭雷擊,整個人傻掉了。


    牢頭不耐煩的催促,「你來看什麽?快走!」迴頭拉定國公,目光不經意間看向牢獄,落到地上那個女人的臉上,腦子嗡的一聲,全身血液上流,幾乎沒嚇死。


    「你看看我娘,你看看我娘……」張劼瘋狂絕望的吼聲在獄中迴蕩。


    定國公「啊」的一聲,跌跌撞撞向外跑。


    牢頭也逃也似的跑了。


    受不了,真受不了,那不是人的臉,實在太可怕了……


    定國公逃出牢獄,麵無人色,騎馬迴定國公府的路上幾迴差點兒掉下來。迴府之後他便倒下了,發起高燒,身子滾燙。張午和韓氏見情狀嚴重,一邊忙著大夫,一邊忙向齊國公和齊國公夫人稟報了,又差人通知了張勆。


    楊沅和張洢圍在定國公床榻前哭泣。


    齊國公夫人親來看視,楊沅和張洢不敢再哭了,含著兩包眼淚過來問好。齊國公夫人徑直走到床前看過定國公,又叫過大夫細細問了,皺眉不語。


    定國公病的不輕。


    「我爹怎麽了啊?」張洢見齊國公夫人這樣,心更慌了,顫聲問道。


    齊國公夫人真懶得理她。


    你爹怎麽樣了你不會看啊,不會問大夫啊,還有臉這麽問別人,你爹就是給你們母子三人氣的!


    張洢先是心慌,繼而咬牙,「這全是張勆的錯!如果張勆肯救我娘我哥哥,爹就不會這樣!」


    楊沅生氣,「你胡說!表哥才沒有害舅舅!」


    張洢氣怒交加,口不擇言,「你嫁了我哥哥,卻一直想著張勆,水性楊花的女人,不要臉!」


    楊沅氣得渾身發抖,「你說我水性楊花……」


    齊國公夫人見這兩人居然在病人房裏吵起架,厭惡之極,命人把她倆拉出去,「以後不許她倆再進來,這不是來照顧病人的,是來催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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