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女孩……”


    “好巧我也不是()”


    第11章


    “外頭,全都,在找……上頭,來,來人了……”元寶苦著一張臉,吃力地說道,“若,若是找,找,找不到,皇孫,就全,全完了,知府大,大大人,還,還有老爺,都提,提頭見……”


    “他,他們……”阿綾後頸一涼,汗毛倒立,也跟著結巴起來,“要,要殺父親的頭?”


    “嗯嗯嗯。”元寶點點頭,小臉煞白。


    阿綾腦子有些打結,他從未想過殺頭這樣的字眼居然離自己這樣近。雖說與葉靜遠並不親近,可那到底是自己的父親,因為這種事就被殺頭是不是有些太冤枉……人又不是父親弄丟的……


    他正心亂如麻,不防備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摸了摸他的發頂。


    “……你別怕。沒事。”一路都不聲不響的人仿佛比先前更安定自在了些,平靜地望著他,“阿綾,你是這葉家的少爺?”


    “呃……”這話可不好說。


    若說是吧,沒人認他是少爺。就好比今日出事,他連個護院都指使不動,還要去以身犯險。


    可說不是吧,他如今又吃著葉家的,住著葉家的,蹭著葉家姐弟的書讀一讀,日日給葉家老太太請安,還違心地叫那葉夫人一句“母親”。


    “算嗎……嗬嗬。”他尷尬地笑笑。


    “今日你救了我,我記下了。”興許是發覺徹底脫險,對方總算露出了一絲笑意,能看出些尋常孩童的稚氣,“阿綾,你的名字是什麽?”


    “葉書綾……四書五經的書,綾羅綢緞的綾……”


    阿綾不知他在高興什麽,隻見他轉過身問元寶:“知府和葉大人在何處,勞煩你帶我過去吧。”


    穿過花園的時候,月亮姍姍來遲,爬上中天。那連名字都不肯透露的小公子邊走邊脫下紗褙子,自然而然遞給一旁的元寶,織銀羅在如練月色下粼粼閃動,阿綾的腦中忽然劃過一道火光……剛剛腦子一團亂而忽略了身邊的人,如今看著那身禦貢料子,這,這人該不會是……


    “小殿下!是小殿下!”


    還未進前廳,阿綾便被洪亮喊聲嚇得一激靈,見一個高自己一頭的少年遠遠衝他們跑來。跑到近處對阿綾身前的人規規矩矩一拜,而後露出質詢的目光:“小殿下,您這是……”


    “小殿下”什麽都沒說,隻搖了搖頭。


    庭院裏喧囂人聲刹那安靜,所有目光都投射過來,阿綾有些慌亂,拉著元寶停下腳步,沒敢跟上去,隻遠遠看著那背影,“小殿下”就這麽閑庭信步走入交織的視線中,很快被眾人簇擁起來,連知府大人和父親都對他恭恭敬敬行禮。


    完了,真的是他,他便是此刻全玉寧都在暗中搜尋的小皇孫……難怪有那份臨危不亂的勇氣,也難怪始終守口如瓶。


    阿綾頓時有些後怕……自己居然帶他鑽狗洞,強迫他穿自己的衫裙,還……還沒輕沒重跟他飲一杯水,牽著他的手走了一路……這要是怪罪下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轉而又想到,好歹是冒險救下來的人,這樣他算不算替父親解了圍?是不是沒人會被砍頭了?


    “哎喲我的小殿下,您可嚇死奴才了,以後可別硬鬧著出來玩了,若是真丟了,甭管奴才這脖子上長了幾個腦袋都不夠用啊。”行宮裏伺候雲珩起居的太監此刻穿的是尋常衣裳,袍擺一撩,忙不迭跪到他麵前。


    “是啊小殿下,怎麽好亂跑。”婢子也跟上來,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


    雲珩麵無表情站在院中,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的嘴臉心裏發冷。


    明明是這些人自告奮勇要帶自己出行宮,說是皇爺爺交代的,今日要帶他見識一下玉寧的船集。不想居然趁他不防備玩了一出大變活人的戲法,害自己人生地不熟落單,還被人伢子擄了去。


    這麽說來,不定那人伢子也是他們找來的,不然哪有這樣的巧合,他才落單沒一盞茶的功夫就被人伢子盯上了。


    至於幕後主使……


    屋子裏熟悉的聲音適時響起:“雲珩,你這是亂跑去哪裏了?傷著沒?餓了吧?”


    果不其然,見到他一切都有了解釋,雲珩不動聲色,在人前與他盡心扮著兄友弟恭:“讓長兄擔心了……我沒事……”


    皇長孫雲從廳堂中款款走出:“唉,沒事就好。走吧,先跟我迴行宮,皇爺爺和父親可是急壞了。”


    東西不能亂吃,話更是不能亂說。


    他這會兒多說無用,手中沒有能致命一擊的對證,不如裝傻保平安,類似的啞巴虧,他這幾年也沒少嚐。


    雲珩抿了抿嘴,乖乖認錯:“是雲珩貪玩,讓皇爺爺和父親擔心了,今後不會了。”


    “貪玩啊……那,你是如找迴來的?”雲眼角飄過一絲意味深長,他不知道旁人能否讀懂。


    “我……”雲珩迅速在腦中縷清了今日發生的一切,阿綾換了丫頭的衣服去見娘親,迴來葉府還不走正門,偏要偷偷溜進來,葉府小丫頭叫他少爺……


    “我在河邊船攤問了路,大家都知道葉府怎麽走。”他不緊不慢說道。


    “小殿下英明啊。”


    眾人的恭維不怎麽走心,四五歲小孩都會問個路,他如今已經八歲了,皇爺爺八歲時都已經登上帝位,學著治理國家了,也不知這些人是誇他還是辱他。


    車馬立刻準備停當,雲珩跟在長兄雲身邊,被簇擁著上了車。掀開轎廂簾,他在圍觀的人群中四處搜尋。


    “找什麽呢?”雲跟著他往車下看,一眼看到了車架旁的葉靜遠,“葉大人,這位便是您府上公子了?”


    “犬子葉書錦,正準備來年的鄉試。”葉靜遠拿胳膊肘戳了兒子一下。


    葉書錦趕忙掏出荷包,雙手舉到車窗邊:“小人在院中撿到此物,想必是小殿下不慎遺失之物,不敢擅留。”


    “雲珩,是你的吧?”雲沒伸手,隻拿扇子指了一指。


    “是我的。”雲珩接過荷包捏了捏,玉牌也裝在裏頭。


    這就怪了……他親眼看到荷包與玉佩被阿綾一一撿走,為何出現在了葉書錦手上?


    “敢問葉公子,這東西是你撿的,還是別人托你轉交?”他實在按捺不住心底疑惑。


    葉書錦微微一怔,堅持道:“是小人撿的。”


    “怎麽?”雲詫異地看著平日裏不愛言語的弟弟。


    “沒什麽。”


    假惺惺的寒暄中,雲珩總算在遠處槐樹的樹影下找到了阿綾的身影。


    他沒得機會好好謝謝真正的救命恩人,也沒能留給他些什麽。不過那枚插戴在阿綾頭上的白玉簪應當能典賣些銀子,足夠他娘親換個稍稍像樣的屋子住吧……雖說就這麽戴著也挺襯他的……都說這江南女孩子機靈可愛,不想男孩子也一樣。


    聲勢浩蕩的馬隊車隊走遠了,阿綾被葉靜遠和林亭秋叫到了廳堂裏。


    一家之主接過丫頭才泡好的茶,吹了吹表麵沒濾幹淨的茶沫子,一改剛剛的謹小慎微,換了一副氣定神閑的麵貌。


    “齊護院說,今日你擅自出府,還穿了丫頭的衣裳?”林亭秋問道,“去哪兒了?”


    阿綾心中一沉:“……去,逛船集了……”


    “還有呢?”


    “……沒了……就去了船集……”他緊張得手心直冒汗,“迴來的路上看到那個小殿下被人抱走了……我撿了他的荷包迴來給齊護院,叫他去救人來著……”


    林亭秋既然開口問了,定是已經知道這一切,他沒必要隱瞞,剩下的咬死不認就好了,反正沒人親眼見到他去找阿娘。


    “嗬,你倒是機靈。”林亭秋翻了個白眼,“老爺,他如今膽敢私自出府,該罰吧?”


    ……阿綾見過林亭秋罰那些丫頭,辦不好差事的便叫在院子裏跪著,或者讓巧兒賞耳光,或者拿木板子打手心。前些日子抓到有小廝和丫頭深夜在花園私會,當眾抽了幾十鞭子雙雙給趕出了府。


    阿綾緊張地握了握手掌,不知她要降下什麽罰來。


    葉靜遠啜了一口熱茶,倒是沒著急發話,緩緩將杯子放迴了桌上,又垂眼看了看阿綾:“跪下。”


    阿綾心中稍一掙紮,雖不情願,卻又忽然想起了“權宜之計”四個字,連皇孫都能忍辱負重鑽狗洞……他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乖乖跪了下去。


    “規矩就是規矩,你雖不是下人,可不得你母親的準允,私自出府,便是壞了規矩。”就在眾人皆以為他要受罰之時,葉靜遠話鋒一轉,“可今日你陰差陽錯,救下了小殿下,立了一功。”


    阿綾猛地抬起頭,葉靜遠依舊那麽不緊不慢,反倒隔桌而坐的林亭秋一臉地不忿,想要插嘴,又被身旁的巧兒拽了拽袖子,硬是將什麽話咽了迴去。


    “功過相抵,今日便不罰你了。以後沒有人會再提你今日的錯處,你自己也不要把功勞掛在嘴上與人說。記住了麽?”葉靜遠終於正眼看了看他。


    林亭秋一愣,翹了翹嘴角。


    “記住了。”阿綾忙著慶幸自己不必受罰,成了這屋子裏唯一一個沒聽出話外之音的人。


    走迴床前,他終於癱軟在床上,跑來跑去一整日,他幾近虛脫,眼皮都變沉了。


    “少爺,沐浴,更衣。”元寶還不依不饒將他從床上折騰起來。阿綾側臉嗅了嗅肩頭,的確有汗酸味,於是爬起身,走到屏風後的浴桶旁寬衣脫簪。


    這一脫才發現,自己頭上還帶著一隻玉簪。


    他這才得閑仔細賞看這珍品。白玉簪子一頭盤雕一條蛟龍,鱗片密實,眼神威風凜然,爪中還捏一顆飽滿亮澤的玉珠子,泛著柔和光華。


    變故接連發生,他早將這簪子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泡在水中,他拿著那隻觸手生溫的玉簪,不知為何就想起今日小殿下被迫穿上褙子時那一臉的不情願,不禁發笑。


    這簪子太貴重,戴是不能戴的,可他還會有機會物歸原主麽?


    阿綾在線求助:不小心強迫了小皇孫穿我的小裙子,姐妹們我該怎麽辦……


    友情提示:兩個人在阿綾十六歲之前隻見過三次哈。


    第12章


    阿綾去小街撲了個空,雨季終了,秋高氣爽,阿娘竟沒有出攤。


    他心下奇怪,問那臨攤賣香料的阿婆:“我阿娘還沒來嗎?”


    阿婆搖搖手:“來不了,來不了呀,她夜裏看不清路,腿摔折啦!你不曉得呀?”


    阿綾一驚,他不知阿娘的眼睛究竟是何時厲害成這樣,到底是總見不到自己哭壞的,還是刺繡太辛苦熬壞的?


    先是夜裏看不請人,現在連路都看不清了嗎……


    他拎著食盒推開那舊屋的門扉時,赫然發現阿娘正靠坐在床榻上,呆呆看著格子裏的金魚發愣,一條腿上攙著厚厚的紗布。


    “阿娘……”眼前的場景讓他笑不出。


    “啊,阿綾來啦!”宋映柔的臉慘白著,勉強牽了牽嘴角,裝作若無其事。可她額上都是汗,嘴唇也幾乎血色全無,阿綾知道她在忍疼。


    他放下食盒,掏出帕子替阿娘擦一擦額頭,強忍著心中的難過:“阿娘,我帶了血糯米八寶粥,還有醬鴨和熗茭白。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好。”


    他們母子倆各懷心事,沉默著吃完一餐,宋映柔拖著一條腿,一邊強打精神與他說笑,一邊艱難地挪迴床上。


    阿綾實在忍不住:“阿娘,去看大夫吧……”他知道阿娘早年存下了些銀錢,但總是舍不得用。


    過去沈如還時不時拿這打趣,叫他快快長大娶個娘子迴來,說阿娘心急,連他的老婆本都快攢好了。


    宋映柔摟著他的肩拍了拍:“看過了啊,阿綾別擔心,大夫說,臥床休息十天半月,這腿就……”


    “不是腿……”他鼻子一酸,終於還是掉了眼淚,“阿娘,阿娘的眼睛……看不清路了對不對……上次還認錯了阿綾……阿綾現在什麽都有,阿娘不用再攢銀子了,看大夫吃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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