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迷迷糊糊地睡著,熊麗感覺身邊有動靜,是盧寒清醒了,她也睜開了眼睛。


    盧寒清醒來,隻覺得口幹舌燥,翻了身準備喝口水,卻看見熊麗躺在自己身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對上他關切又內疚的眼睛,熊麗笑了笑:“清兒方才酒醉,現在口渴了吧。”


    “陛下,寒清該死,侍奉不周……”盧寒清見熊麗和衣躺著,趕緊起身準備服侍,還未完起身,卻被熊麗伸出手一把把他拉迴被窩。


    “好好躺著,被子裏都灌風了。”


    盧寒清看熊麗沒有起身的意思,有些愣了,躺著也不是坐起也不是:“夜深了,陛下明日還要早朝,不……不早些迴昭陽宮麽?”盧寒清不敢看對麵的人,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小。他心知熊麗極少在自己這裏過夜,見這個時辰了還不走,有些遲疑。


    熊麗覺得,盧寒清此時小心翼翼的樣子很、很可愛,便笑著說:“外頭那樣冷,清兒要趕我走啊?”


    “不,寒清不敢。”說到“不敢”二字,盧寒清趕緊閉了嘴,生怕身邊的人又生氣。


    “夜這麽深了,清兒還這樣端著一點也不可愛。寡人還是喜歡你醉了的樣子。”熊麗笑著替他掖好了被角,此時,兩個人麵對麵躺著,熊麗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盧寒清,想著他喝醉的另一幅麵孔。


    清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準備翻身,熊麗趕緊攔住他,問道:“清兒,今日你專程等著寡人,所謂何事啊?”


    她這麽半真半假明知故問,是想再聽聽那句醉話。


    “陛下,今日是十二月初五,我的生辰……”寒清喃喃道。


    熊麗聞言一愣……


    “我們從小到大,每個生日都是一起過的……”聽著寒清夢囈般的低語,熊麗緊緊抱住他,“清兒,寡人承諾,以後跟你一起過每一個生日……”


    衣裳如流沙般散落。打翻了地上的鉤花雪窯碗,咕咕嚕嚕地滾下台階。醒酒的茶水又潑了一地。守在外廳的胡總管聽見了屋裏的動靜,會心地對著小風小頌笑了笑。輕手輕腳地將門掩好。提了宮燈,撐起傘,走進了漫天飛雪之中。


    落霞小築。


    熊麗下了早朝,就被潘選揚請來了這裏用膳,這是她剛賜給潘選揚的宮殿,潘選揚覺得殿裏的陳設寡淡,便要自己動手重新設計布置,熊麗見他好興致,便隨了他去。一桌子珍饈美味,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她坐在潘選揚對麵,想著今日朝堂上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朝上,駱敏還在喋喋不休地陳述著邊關戰事與關山異動的利害關係,勸自己攘外必先安內,並以老臣自居,更是對自己的掌政能力含沙射影,搞得她又忍不住發了一通火才算罷了。


    “陛下,聽說這兩日,朝堂上有些不太平……”潘選揚把話說了一半,啄了一口茶,轉著杯子,有意無意地看著熊麗。


    “是啊,”熊麗道,“寡人的江山,好像一瞬間就動蕩了起來,先是蠻賊,現在關山又不太平……”


    “選揚相信自己的妻主,一切都會處理好的。”潘選揚放下茶杯,“您不僅是選揚一個人的靠山,還是天下子民的靠山。”


    “我既無文治又無武功,何德何能成為天下人的靠山?”熊麗聽著馬屁,味如嚼蠟,環視這屋子,四周雜亂無章的擺設和修修改改的半成品,心中煩躁更添,又迴想起朝堂上駱敏的那些話,突然很不是滋味。


    “陛下,臣近日改造修繕這屋子,都覺得無比乏累,可是,想要把心中所想部都呈現出來,必須將原有的結構擺設重新調整甚至拆掉,事事親力親為,因為臣想親眼看到自己親手做出來的成果,您想想,臣僅僅是想把屋子改個樣兒,就費了這些精神,陛下一國之君,想要堅持自己的想法,並且一以貫之,那是有多麽困難了。”


    “是啊,是很困難……我無論想做什麽,都會有反對意見……”熊麗聽了潘選揚的話,完卸下了心中盔甲,此刻,她不想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隻想做一個恣意發泄情緒的小姑娘。


    潘選揚聽了,舉著拿著筷子的手,硬是愣了一下:“妻主,眼下就有一個證明自己的好時機啊,北上抵蠻賊,接著乘勢攜軍平關山,這一切隻在妻主的一念之間。”


    “嗬嗬,現在,隻有你在抬舉寡人。”


    “這都是選揚的肺腑之言。”


    夜漸漸深了。熊麗百無聊賴卻又心煩意亂,撫著雕欄走來走去,眼前是空落落的後花園,秋天過了,冬天來了,冬天又快過去了,接著是明年、後年、大後年……


    心裏雜草叢生。一轉身,熊麗向夜色更深處走去。


    一路小跑,終於迴到了昭陽宮,熊麗伏在案幾上揣著粗氣,一伸手抓過桌上的銅鏡,仔仔細細地將鏡中的那個熟悉而陌生的麵龐審視了一遍:明年、後年、大後年,我的臉,我的身體會一寸寸一絲絲地衰老,皺紋會慢慢從眼角和嘴角長出,現在的我,真如鏡中的那樣年輕麽?心要動了,再不動就老了。


    熊麗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更衣室,端詳起一件件華麗的衣裳:這一件,是登基那日穿的,金黃的龍袍,火紅的披風,極為耀眼;這一件,是在母親葬禮上是穿的,雪白的長衫,或許還殘留著眼淚吧……多久沒有哭過了……


    困在這牢籠似的偌大的宮殿裏,把欄杆拍遍為了什麽?攪得自己心煩意亂,在朝堂上大動肝火,果真值得麽?天下人看來,身為一國之君,大權獨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自己卻處處掣肘。果真沒有做帝王的魄力?果真沒有做帝王的雄心?此刻,熊麗覺得小小宮殿得一切都十分礙眼,她的心裏空得裝得下天下河山,可是,這天下河山到底長得什麽樣子?她卻慚愧地勾畫不出一個完整的輪廓。


    熊麗一件件地翻撿著自己的衣裳,一下子,地上一片淩亂:這麽多衣裳,為什麽卻總是感覺還不夠?缺哪一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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