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一陣風吹來,將窗欞吹得哐哐直響。


    簫瑗的視線移到室外,漫天的黃葉此時正猶如精靈般,在空中飛舞打鬧。


    眯了眯眼睛,簫瑗掐著手指喃喃:“算算時間,蘇老弟就要到任了,那件事發動之日也將不遠了。”


    簫瑗之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思,雍陟無法,隻得先行告辭,蕭瑗擺擺手,示意自便。


    不敢打擾蕭瑗的雍陟輕輕推著門,費了老大的功夫無聲地推開門。


    出了門後的雍陟轉身,此時他的身子有些發冷,從簫瑗的隻言片語中,他就已經得知,朝中三公的楊賜要對道門下手了,楊氏啊,隻是聽說這種家族,他仿佛就能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力。


    隻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最先下手的對象不是勢頭正盛的,信徒廣布天下的黃巾太平道,而是偏居一隅,深耕巴蜀的鬼道五鬥米。


    蕭瑗所居的房子是雍陟親自挑選的,外邊就是太守府的花園,此時雍陟緩緩行在自己府邸的花園裏,袍服掠過路邊的草木,不經意間將為數不多花蕊的菊花花瓣掃落在地。


    雍陟停步,低下頭,望著地上那片黃色,思緒卻已飄遠。


    “或許真如中丞所言,乃是因為五鬥米犯了朝廷的忌諱,不滿足於道門這種基層組織,還試圖將手伸到蠻夷部落,想要掌握西南這一支不俗的武力,有文教,有武力,這是立國的基礎啊。”


    “但是想一想,弘農楊氏啊,從高祖劉邦那時候就傳承至今的官宦豪門,從中央到地方,從南到北,門人子弟無數,勢力盤根錯節。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要對一個地方道門下手,簡直就是易如反掌,隻要將楊氏的牌麵打出,會有無數的地方豪強自願的將財貨部曲奉獻,隻是為了結好楊氏。嘖嘖!”


    嘖嘖嘴,雍陟籠著袖子,如鄰家老人一般縮著上身,迴頭看向蕭瑗居住的房間,透過窗欞,能夠看到其矗立的身影。


    望著簫瑗那魁梧的身材,雍陟突然打了個寒顫,窗外日光照耀下,仿佛能從他的身影後,隱約看到那個立足大漢朝兩百年的龐然大物。


    五鬥米道,這一迴,是真的懸了。


    雍陟歎息。


    接著他想起自家的幼兒生病,還是五鬥米道的醫生給診治的,為官多年的他,有了瞬間失神。


    盡管益州官場流傳著毫無禮義廉恥的說法,可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雍陟他自己,都認可其是一個好官,至少做到了上忠於天子,下無愧於百姓。


    五鬥米道救過自己幼兒,這是恩。


    簫瑗待己為友,將這種秘密告知了自己,保守秘密,這是義。


    恩、義之間,該如何抉擇呢?


    老辣的雍陟生平第一次猶豫了。


    忽然,雍陟眉頭一動,輕輕嘀咕“對了,閬中縣尉陳清,陳氏同張氏的淵源頗深,或許....隻是....唉~罷了,罷了,隨緣罷。”


    雍陟灑然般搖搖頭,不再多想,背著手,慢悠悠地繼續在花園裏踱步。


    。。。。。


    熹平六年,十月初九


    安漢城(今南充市),五鬥米道商棧


    會客廳內,鄭植同來訪的夷人使者相對而坐。


    他仔細觀察了這位使者一番,盡管身著漢家衣裳,可無論是舉手投足,還是其外露的青色紋身,都顯示了其夷人的身份。


    梁榮率先遞上一份禮單給鄭植。


    鄭植一愣,趕忙雙手接過,雙眼快速且不經意間掃過。


    多年行商養成的火眼金睛,讓他眨眼間便知悉了禮單的內容。


    一車在本地價值不菲的吉貝布,也就是此時棉布,傳說是從身毒【今印度】國進口而來的。


    但是鄭植行商多年,雖然不曾去過南中之南,他也知道,蜀郡到身毒的陸上商道早就斷了,前漢頻繁的換貨貿易,由於路上地形的險峻還有就是部落間的相互攻伐,漸漸廢棄,商道斷絕。


    然而,來自身毒的貨物卻從未斷絕,香料,寶石,棉布一類特產,總是能出現在市場上的。


    據鄭植從南方商人打聽得知,近些年來,逐漸興起的是自交州南下,走海路到身毒的海上貿易,即便有著海上風浪這種風險,但由於海船的載重,使得即使隻有一艘船到港,收益都能翻個幾倍。


    隻是這些消息都隻是小範圍地在相熟的商人之間傳遞,沒有人想將通往身毒海路暢通的消息傳開,每一個知曉此事的人,都秉承著悶聲發大財的原則,低調行事。目的都是一致的,不想被這片土地上最大的吸血猛獸——大漢朝廷的官僚給注意到。


    目光下移,繼續看下去,剩下的都是些金沙、白銀、紫銅。整整一大車,都是漢地通用的貴金屬。


    鄭植瞄了眼端正的梁榮,見他不動聲色,沒有一點兒肉痛的神色,心底也十分佩服了,這還隻是見麵禮,真是大手筆。


    合上禮單,鄭植看向梁榮,右手手指掐住單子一角,輕輕點著案板,悠悠然問道“貴使遠道而來,所為何事?這禮,是否太厚重了點?”


    梁榮忙擺手:“初到貴地,當然是要結識本地豪傑,吾家主向來是敬仰貴教已久,這一次主要是為了與貴教結個善緣。”


    唧唧歪歪打什麽機鋒,跟那些沙門禿驢似的,鄭植對梁榮這種刻意的虛禮不喜,暗自罵道。


    麵上卻是嚴肅,決然道“貴使遠來是客,隻是漢家有句俗話,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還是請貴使明言為好,不然,這禮,我是萬萬不敢收的。”


    鄭植的言辭生硬,看起神色,顯然是不喜梁榮剛才的表態。


    梁榮倒是沉著,右手探入懷中,取出個密封的竹筒,雙手奉上,遞給鄭植道:“這便是吾等此行的緣由。”


    鄭植握住竹筒,低頭看了眼上麵的封泥,又抬頭看向梁榮,梁榮抬手示意請便。


    鄭植輕輕一擰,打開封泥,露出內裏的一卷錦帛。


    緩緩抽出錦帛打開,鄭植目光掃視,第一眼就瞅見幾個幾個筆鋒淩厲的漢隸:漢安於氏安敬上。其立時瞳孔一縮,隨即將錦帛一收,警惕看向對麵的梁榮,見其仍舊是老神在在的樣子,才略微鬆了口氣。


    五鬥米道在巴蜀商路的布局,漢安於氏,是最重要的一個節點,不僅僅是私鹽買賣這麽簡單,其中還涉及到南中夷人部落祭祀群體的歸附,所以看到於安的信件,讓鄭植不得不慎重對待。


    放下竹筒,鄭植這才細細讀了起來。


    片刻後,讀完錦帛上的信後的鄭植閉上眼,思索了一會兒後,張開眼看向梁榮,細聲發問道:“閣下自交州而來?”


    梁榮點頭道:“我與我家主人,自鬱林郡出發,經牂牁、益州、越雋、犍為諸郡來到此地,前來販售些交州特產。”


    鄭植聞言,凝眉思索會,問道:“梁氏,鬱林郡,你是前幾年才下山的烏滸人?”


    梁榮拱手:“閣下見識廣博,吾等正是烏滸梁氏之人。”


    明了眼前人的身份,鄭植放下心來,烏滸人遠在交州,同於氏有所瓜葛也影響不到五鬥米道。


    “我身在巴蜀,也聞得交州近些年來,民意洶洶,是有不穩之態,你梁氏剛剛下山的野人,不趕緊關門閉戶,躲避降臨的風雨,卻是跑這千裏之外,所為者何?”


    鄭植或許想通了關節,此時盯著梁榮的眼睛,厲聲問道,言語也有些咄咄逼人起來。


    梁榮聞言,一臉的苦笑,顯然,對於旁人這般作態,其經曆的並不少。


    化外蠻夷,野人這樣的稱唿他也欣然接受,因為這是事實。


    迴望著鄭植目不轉睛的眸子,梁榮答道:“野人在群山間是勇士,下了山,照樣能拿得起刀劍,血勇之氣不低於那些整日忙活在土地上的漢人。”


    頓了頓,他迴望著鄭植,若有深意的笑著道:“隻是讓我等奇怪的是,此前,在此地與我等通商的,此地夷人大族,向氏,怎麽被人一朝誅滅的?”


    話音落下後,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這種僵持並沒有維持多久。


    忽地,一聲大笑響起。


    “哈哈哈,梁兄,真是過於謙遜了,像兄台這般,漢語蜀腔說得這麽熟練的野人,可不多見。”


    鄭植手掌拍著大腿,像是聽到什麽特別可笑的事情一般,搖著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是在下孟浪了,早就聽山民傳言,向氏惡貫滿盈,壞事做盡,有這種下場也是應該,不應在兄台麵前提起的。”


    梁榮也是,仿佛被人觸到笑點一般,跟著笑了起來。


    “其實,有了於氏家主的書信,兄台根本不需要多禮。我現在就敢在兄台麵前保證,以後梁氏的商路,在這西南,就根本沒人敢動。”


    “哈哈,有勞了,且兄台如此盛情,吾受之有愧,實感汗顏。這麽吧,這裏還有些許見麵禮,望請收納。”


    梁榮不待鄭植拒絕,搭了招唿,便立刻就有在外時刻準備的小廝進來,手裏捧著個精美的木盒。


    “兄台先不要推辭,這隻是往後吾等通商的貨品目錄而已,捎帶些少許的樣品,隻是薄禮,盡可收下,想必貴主人不會介意的。”


    梁榮笑眯眯地,雙手將木盒奉上。


    鄭植一眼望去,木盒確實有塊木板,上麵寫有商品目錄,這才放心,一把接過盒子,令他驚訝的是,分量不輕,且從盒子上傳來的陣陣清香。


    鄭植瞪大眼睛,吃驚道:“這,這是沉香?兄台的商品是香料?”


    梁榮淡然點頭,若有所指道般,豎起食指晃動著,悠悠然道:“非也,香料隻是其一。既然兄台大氣,我也可以明言,這條自交州到巴蜀的商道,其後可不僅僅是我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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