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漢


    鄭植翻著手裏的賬簿,一臉的不解,皺著眉頭自語“糧食漲價這麽快?秋收剛過,按照往日的光景,正好是糧價正賤的時候啊!怎麽現在糧價都快要到四百錢了,不正常。”


    說著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不待屬下迴答,他在案上翻找著往年的賬簿加以對照。


    然後繼續看下去,不止糧食,鐵料、布匹、鹽各種生活物資都有不同的上漲。


    “不對勁,肯定有什麽事。”鄭植作為此地的祭酒,雖然平時隻是負責商貿活動,可是五鬥米道這種道門,本身性質特殊,對於各種情報,有著天生的敏感。


    而且就算不談他五鬥米道這種敏感身份,光是作為一個有成就的商人,其本身就對市場的物價有著自己獨特的感受,春江水暖鴨先知,最先感受市場的水溫波動的就是他們這些唯利是圖,對金錢極為敏感的商人。


    凝眉思索間,鄭植似是想起了什麽,以往的他可能會忽略這一異常,又或者將之遺忘在角落,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刻恍然大悟。


    可今時不同往日,教子身在安漢,其剛剛遭遇朝廷官軍的圍堵,要是再發生些什麽不妙的事情,他可不敢想自己會有什麽好下場。


    而且,他也不是沒有辦法,在最近的一段時間,安漢的五鬥米道的中層都迴輪流到張修的學堂進修,本以為隻是常規的去給教子見禮的他們卻在這一次的進修學到了很多的東西。


    張修對於這些正在第一線辦事的五鬥米道中層很是看重,親自授課,主要講的是數據、情報分析,行事的程序,方法總結,其中讓鄭植他們受益最大的一點就是圖表。


    而此刻的鄭植正是想起了這一點,他招唿夥計,將過去幾年的賬簿取出來,自己將案幾上的東西推開,連忙在木製麵板上繪製起這幾年的物價變動圖。


    隨著夥計不斷地報著物價數字,在案幾上的一幅物價變動表浮現在鄭植的麵前。


    “唔~去年因為巴郡動亂商路斷絕,糧食價格最高上漲到一千錢,除去這種特殊情況,其他時期,基本符合我的判斷,全年均價300錢,青黃不接之時能到500錢,而到了秋收之時,糧價在100到200錢左右。”


    經曆世事的鄭植知道價格其中變化的貓膩,都是些豪強巧取豪奪的把戲,世間的種種怪象,受苦受難的都是那些整日忙碌在田間的農夫。


    隻是,作為商人,又何嚐不是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呢?


    搖搖頭,將這些遐思趕走,鄭植對照著道中收集的各類情報與自己繪製的物價變動圖表,一一對照查詢,試圖找出這番變動的原因,直覺告訴他重點就在糧食漲價的前幾個月。


    果然,沒翻幾頁,就看到他所要找的節點,上月初八,禦史中丞蕭瑗上任成都。


    之後發生的事情:益州校尉被罷免,州郡兵裁汰老弱,整整一個月,成都都在整頓兵馬,兵士呐喊訓練之聲不絕。


    “朝廷這是要向板盾蠻開戰不成?還不是局限於蜀郡。”鄭植一驚,從這些蛛絲馬跡裏來看,朝廷則是下了血本,不再施行羈縻之策了。


    特別是從成都、江州這些大城傳來的情報加以印證後,他更加地確信自己的判斷。


    成都自蕭瑗上任後,物價緩慢上漲,最近這些日子更是飛漲,特別是跟軍事有關的物資,如鐵料、木材、糧食,更是漲得瘋狂。


    聯想到近日安漢的募兵,看來不僅僅是禦寇那麽簡單了,朝廷這是要化主動為被動,征討板盾蠻?


    鄭植越分析,就越震驚,起初不以為意的朝廷舉動,沒想到的是一場大風暴來臨前的青萍之末。


    沒有朝廷內部的情報,他不知道朝廷的兵馬布置,可是光從這些物價上漲的州縣分布,他就知道,朝廷這一次是動真格的了。


    在他簡略的益州地圖上,巴蜀二郡板盾蠻的活動區域外一個圈,朝廷州縣物價都在迅速上漲。


    五鬥米道跟板盾蠻關係特殊,板盾蠻如果被削弱,對於五鬥米道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沉吟了一會兒,鄭植吩咐管事:“盡快將山裏教子所需要的物資收集轉運過去。還有,從現在起,備好之後一年的物資。咱們的糧鋪,商店縮減供貨,以備不時之需。”


    管事聞言,點頭稱是。


    鄭植似乎想起了什麽,急忙問道:“安漢幾個大姓那兒還能收到糧食嗎?價格在什麽位置。”


    官司聞言,一臉的氣憤道:“掌櫃的,你還別說,這安漢的糧食價格,就是從陳氏糧鋪發起的,本來就是秋糧收獲的時節,他們來這一出,其他人紛紛效仿,市場上就咱們一家在全力收購糧食,咱們吃了不小的暗虧。到是那些小民歡喜了,買了今年的秋糧,換了不少錢財,到處都在傳頌陳氏老爺心善呢。”


    鄭植搖搖頭,不理會管事語氣裏的抱怨,小民的喜憂毫無意義。


    “陳家二爺是閬中縣尉,閬中這地方地處要衝,定然是收到了朝廷詔書了的。他們家這一動,耳朵靈敏的家族自然要跟風。”


    鄭植搓著手指,自言自語道。


    擺擺手,讓管事的先去忙教子交代的事情後,知道情勢緊急的他連忙將他所繪製的圖表謄抄在紙張上,寫上自己的分析,裝在竹筒內,蓋上封泥,交給信任的夥計吩咐道:“火速送往山裏,親自給教子。”


    盡管一切都是鄭植的猜測,但是出於對教子和他所傳授的知識的信任,還有就是鄭植的直覺,所以他感到焦躁無比,送完夥計出門,他便給迴屋更衣,打算去拜訪安漢的這些大姓打聽些消息。


    還未出門,門房就趕來匯報:“掌櫃的,有人拜訪,看模樣像是夷人,隻是看不出來路,還帶了兩車財貨,像是送禮的。”


    鄭植愕然,揉了揉胖臉,一臉的問號“趕明兒查下黃曆,這幾天什麽日子?怎麽天天都有人送禮的。”


    ......


    安漢,山區,渡口學堂


    張修再一次的迴到學堂,這一次的他,沒有了往日的輕鬆,對於自己的這些弟子,要求也愈加嚴厲了,不光要學著文字,還要學數學和一些簡單的理化知識,哪怕是死記硬背,張修也要求他們掌握。


    有著道中財力的支持,暫時能夠保證這些童子的全脫產學習,哪怕是太陽落山,學堂內也是點亮油燈,供給學生學習。


    沒有人抱怨,這些童子仿佛也感受到了張修的急迫,一個個就像幹涸的海綿,如饑似渴地吸收著張修給他們傳授的各類知識。


    這一日,他再一次地召集所有的弟子進行授課。


    張修前世,自認為是個工業黨,對於工業化,有著前世無數前輩一樣的執著。


    哪怕張修身處的是公元二世紀,哪怕封建皇權世界,哪怕人身依附成例,哪怕沒有一點兒希望。


    可是,他覺得,他到這個時空,是懷揣著古老的願景的。


    從他所經曆的種種,從鉞式的銅器技藝,到狐丘的化工技術,都讓他叫絕,他也漸漸意識到了,這世界遠沒有他想的那麽絕望。


    望著台下那一雙雙求索的眼睛,張修深吸一口氣,展顏笑道:


    “今日不講那些枯燥的東西,講一講大家都感興趣的東西。”


    張修說著吩咐陳喜將一個木匣子搬過來放在大堂中間,隨著陳喜扣動機簧,木匣的蓋子彈開,露出其中的物件,一把精致的弩,其中的弩矢還泛著金屬光澤。


    沒錯,這一件就是上次在密林小屋的武庫中發現的精致手弩,張修得到後基本沒有什麽機會使用它,今日正好,用它作為自己講課的道具。


    “哇...”看清楚其中物件的童子們都叫了起來,果然,張修猜得不錯,熊孩子都是對破壞性的武器感興趣的。


    “今日,就學一個東西,弩,”張修說著走上前去,當著眾人的麵將手弩舉在空中,給四周的學生看清楚。


    啪的一聲,張修按著一個機關,將弩身上的弓臂取了下來,給四周的童子看清楚。


    揚聲道:“這是弩的弓臂,也是弩的力道大小決定性部件。”


    “哦。。”這些童子頓時發出一陣恍然大明白的聲音,拖得很長,顯然都極感興趣。


    隨後他拿起小錘子,在弩身上的一個小孔上輕輕敲擊,取下一個銷釘,張修的動作很快,眼花繚亂間,就將弩上的重要部件弩機取了下來。


    將其在手裏顛了顛,張修接著道:“弩機,是一具弓弩的最重要的部件,主要用於弩的蓄力和擊發。”


    隨著張修的動作,哢嚓哢嚓的聲響不斷,一把弩機被張修拆成了大大小小的零件。


    將這些零件一件件整齊地鋪展在案幾上,給這些好奇的童子們看清楚其構成。


    “弩相傳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人發明的,傳說是某一個楚國貴族喜歡遊獵,但是覺得拉弓射箭太累,就想著偷懶,發明了一個工具,可以將弓拉開蓄力,瞄準擊發。


    後來弩的製造技術傳開,發揚於韓。有一個說法,就是秦國統一天下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滅掉了韓國,得到了韓國獨步的弓弩技藝。”


    “距離弓弩發明已有三百多年,大漢的弓弩也發展多樣,從材料、機構和力道的不同有著各種各樣的類型,例如大漢赫赫有名的大黃參連弩。”


    “而在益州,由於山區密林作戰,和因為竹木能夠製造弓弩,使得製弩原料充足等原因,弩一直都很盛行。”


    “當然,除了朝廷製式弓弩外,巴郡比較盛行的是板盾蠻的大弩。”


    板盾蠻的傳說中,早就有先人以弩射白虎的故事,所以弩的製造,對於他們並不是什麽秘密武器。


    說著,張修讓陳喜和根生二人從外麵抬進來一具大弩,正是板盾蠻常使用的兩撐大弩,其有著兩道弓臂這類鮮明的特點。


    在張修看來,有點像是小型化的床弩,威力巨大。也有著其本身沉重,不便攜帶,且易損壞的缺點。


    需要兩個童子費力才能抬起,可見其重量。


    弓臂是以竹木複合製成的,韌性十足,弩身則是采用的硬木,分量十足。


    這一具大弩並沒有講解的價值,從其全身各處都能看到此時工匠技藝的特色。張修也沒有將其拆除的能力,工匠製造的時候也沒有零件的概念,嚴絲合縫,一體成型。


    此時工匠製造的特色,那就是從材料出發進行製造,例如這一具弩,就是以硬木材料為尺,其他部件等比例製造的,全手工,且完全由同一個工匠所製造。


    手工製造,換句時髦話就叫做私人定製,拿不出一模一樣的東西,處處都有工匠手動調整的痕跡。


    當然,優點很多,威力大,精度較高,是一把好武器。


    可是在張修看來,這是一件工藝品,而不是張修所期望的工業品。


    相比之下,張修所有的這一把精致的漢軍手弩,其卻是具有工業品的前景的。


    「萬水千山總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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