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插曲之後,眾人沒有耽擱,在鄭管事的帶領下,前往南城,那裏正是舉行廟會的地方。


    一路上,摩肩接踵,擁擠程度遠遠超過張修的估計,東漢的城市發展此時有了很大的進步,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朝廷財政的改革,與募兵製的存在,使得朝廷對於錢財稅源一事比前朝更為重視,因此,城市的手工業,以及各種消費也在不斷地被解禁。


    張修驚奇地發現,市場上本地農民售賣的最多的貨物,竟然是絲綢。


    張修好奇地拿起身旁攤位上的一匹絹布,入手絲滑,質地緊密。這質感,比之上一次在王立那兒見到的蜀錦也不差了。


    鄭植看到張修的驚訝的神情,給張修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安漢,傳說乃是螺祖之鄉,有著綢都之稱。各個村鎮都有養蠶織布的傳統,論起手藝,可與大名鼎鼎的成都蜀錦相媲美,隻是因為安漢地瘠民貧,達不到成都蜀錦的規模罷了。”


    鄭植一手接過賣絲綢小姑娘遞過來的好綢緞,一臉惋惜地說道:“這技藝,誒,真是沒的說,先生不曉得,在其他州郡,這安漢的絲綢與成都產的絲綢是被人統稱為蜀錦的,但是,咱們內行人都知道安漢產的綢緞質量更佳。”


    張修點頭,其實這也是所謂的品牌效應了,成都的錦緞太過有名,名聲直接覆蓋了此地的綢緞產業,要不是有著山路與河流的阻隔,安漢錦緞遲早要被蜀錦吞噬合並。


    跟張修想象中的漢代的隻有東西市作為交易買賣的專用地方不同,安漢城並不禁止普通老百姓在其他城區擺攤,例如今日作為廟會的日子,來往的商人,小民,乃至一些山民,甚至於張修還看見一些明顯夷人打扮的漢子,都隨意在街道兩旁支起架子或者木板擺上貨物售賣。


    那夷人看見張修注視的目光,領頭的漢子也不介意,輕輕頷首,接著在手下的簇擁下繼續前進,似乎對於漢家的城池也比較熟悉。


    鄭植見狀,對張修道:“那些是真正的西南夷,先生盡量不要與之發生衝突,能到達此地都是有著官方背景的,安漢此地的一些特產,在他們那兒也是緊俏貨品。”


    張修頷首,沒有在意這些小插曲,逛著街道兩邊的小攤,發現跟東西市的大宗交易不同,此地大多是本地的百姓、貧民、亦或者山民擺攤,售賣的貨物也大多是一些簡單的手工藝品。


    張修就看見用小麥製作的麥芽糖,散發著迷人的甜香。麥芽糖放在一個陶罐內,旁邊放著好些小竹棍,應該是論根賣的。


    果然,在那些甜食攤前,總是擠滿了小孩子,這些被家長帶來縣城見世麵的小孩子,生平第一次聞到了如此誘人的味道,生理上就離不開腳步。


    有些人就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木棍上的發亮的糖汁,口水不自覺地滴在地上。隻是受迫於家庭困窘,家長在前麵使勁地拉扯著小孩,小孩隻得一步三迴頭地,癟著小嘴離開,倒沒有哭出來,窮苦孩子早當家。


    也有的大人見不得小孩子哀求的眼神,咬一咬牙,大不了給自己的冬衣薄一點,自己在外少吃一點,隻為了滿足眼前孩子的小小願望。


    付了錢,糖遞到了小孩的手上,那一刻,孩子臉上的笑衝開了大人臉上所有的憂愁,小孩舔上一口,望望身旁的大人,將糖舉到大人的眼前:“阿耶嚐一嚐,好甜”


    大人本想要拒絕,可在開口的前一刻,記憶閃迴,迴想起當年的他,也是這樣哀求著自己的父親,想要嚐一嚐那誘人至極的甜味,可是父親的搖頭,使得他壓抑住了自己的欲望,到底沒有嚐到人們常講的甜是什麽滋味。


    此刻,麵對著眼前的糖,他猶豫著,低頭用舌尖在竹棍頂端抿了一口。甜絲絲的液體入口,那滋味!本能地想要大口咬了下去,大人猛地一個激靈,止住自己的動作,迅速將糖塞迴進孩子的嘴裏,口中隻道:“嗯,真的好甜。”


    小孩子繼續品嚐著甜滋味,父親則是牽著他的小手繼續前行,嚐過滋味的父子,就那麽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田成倒沒有那些小孩的煩惱,他隻是多看了麥芽糖一眼,有眼色的鄭植就已經給一行每人都買了一支,田成接過糖的那一刻,眼睛都給笑沒了,就連自從進了城就一臉死人相的老軍都露出了笑臉。


    甜,對於此時大多數人來講,都是奢侈的。


    張修咬著麥芽糖,跟他想的一樣嗎,這玩意兒粘牙,不過可以作為他零食儲備的一員。


    剛剛給自己零食儲備增加成員的張修緊接著就看到了更加適合的東西。


    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的鋪子上,整整齊齊地擺了一排黑褐色的塊狀物,其中大部分都是用葦草覆蓋著。


    漢子用草帽扇著眼前飛舞的蒼蠅,吆喝道:“賣石蜜咯!甜蜜蜜的石蜜!”


    與他的吆喝聲不同,應著了了,少有人在他那攤前止步。


    張修目光一凝,那不就是紅糖嗎?這是看著雜質有點多,但是也應該比麥芽糖甜多了。


    鄭植見狀,拉住張修說道:“先生,那都是些本地產的石蜜,質量差而且甜味完全比不上交州以及南郡所產。”


    張修倒也沒有在意,上前買了幾塊當零食,當即讓鄭植付錢。


    在那擺攤漢子驚喜的目光中,鄭植牙疼般掏出錢袋付賬,一枚枚數過去,這一筆完全的賠本買賣,讓做慣賺錢生意的鄭植十分難受。


    張修也是一驚,鄭植一下子給那人了三十個錢,這錢在有錢人來講不是個大錢,可是張修隻拿了三塊石密,這麽說來,就是一塊石密十個錢,而按照此時的糧食均價三百一石【這還是因為這幾年的天災原因,糧食價格上漲的緣故,正常年景糧食價格都是在一百五到兩百之間。】


    而漢子石密的售價,張修買的這幾塊石密,就抵得上普通人四天的口糧了。


    這也難怪,少有人在這漢子的攤前止步,大概所有人都知道著石密的價貴,甜食,這時候仍舊是屬於貴族與有錢人家的,普通人也就逢年過節嚐個新鮮。


    待糖塊入了口,果然,熟悉的蔗糖味道散在口腔中,另外就是其中明顯含有甘蔗的渣纖維,口感不算很好,怪不得鄭植說他這石蜜買不得。


    買了東西,也就好說話,漢子倒沒有宰了冤大頭的快感,麵對著張修對於石蜜行業的詢問,那是一個勁兒的跟張修吐苦水,首先就是近年來,氣候變換,本就不太適合種植甘蔗的安漢,甘蔗的味道就更淡了,這明顯增加了他們的成本,其次就是小民破產人數的增加,使得他的客戶,有餘財的自耕農的消費欲望大大減少。


    沒有了資金迴收,石蜜的製作也就算不上質量好,反正也就一句話,生意就快做不下去了。


    漢子顯擺著自己的見識,傳說他們祖上是秦朝南征楚國的將士,不僅僅是得了官爵,還從楚國帶迴來了甘蔗,隨著甘蔗的移植,以及對於楚國石蜜製作的模仿,也就有了他們這一家的石蜜製作手藝,所以說,他們家的石蜜也算是源遠流長了。


    在與這漢子的聊天中,張修很快了解到,他跟此地這些擺攤的其他人一樣,都是在農村租佃地主地的貧民,純粹地裏的產出,在交給地主的租稅,繳納給衙役的攤派,上交給官府的糧稅,以及賣了糧用那些不多的銅錢繳納口算錢之後,餘下的根本不夠維持生計。


    故此,在農村生活不下去的貧民、破產失地農民、流民等紛紛湧進了城市,為城市的手工業繁榮帶來了廉價的勞動力,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為了維持生計而進入或者創造的行業成了中國人常說的三百六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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