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了一會兒,張曼成緩過神來,看向在一旁兵器架子上翻看兵器的小子。


    問道:“杜衡,你阿姐呢?最近怎麽沒看到她?”


    名叫杜衡的童子反應過來,趕忙放下手中的百煉鋼刀,鋼刀掉落,發出“嗆”的金戈之音。


    張曼成皺了皺眉頭,走過去將隨手將沉重的兵器擺好放在武器架子上。


    看著眼前的兵器,張曼成也很自豪,這些武器都是張曼成純粹依靠自己的強壯,以及變態的體力鍛打而成的。


    此時鍛造兵器一般人都是幾人合力鍛造,像是張曼成這種獨自鍛鋼的就極其少見了。


    但是他鍛造的兵器質量極好,頗受好評,名聲傳揚出去了,生意也就不錯。


    這鋪子,也算是宛城鐵匠鋪生意最好的那一類了。


    杜衡聽到張曼成的話語,突然就歎了口氣,還耷拉著小腦袋。


    走過去,趴在鋪子中的一張小桌子上,對著張曼成道:“這幾日,不知道怎麽了,阿耶心情不好,我挨了好幾次打呢,而且,我還發現,阿耶還偷偷跟阿姐商量事情到半夜,不讓我知道。”


    說著小子一笑,狡黠道:“不過昨晚上,我趁他們不注意,趴在窗台底下偷聽,不過都是些我不懂的東西,聲音又小,好像什麽鄧氏、武器、草原之類的。”


    “哦?”聽到杜老頭的事,張曼成反應過來,杜衡的父親杜老頭,是張曼成比較重視的一個人了,這人打了半輩子的鐵,性格也跟鐵一般,寧折不彎,大概是因為年輕時候使大了力氣,這人看著頗為老成,大家夥都叫他杜老頭。


    張修沒有在意杜衡所說的什麽鄧氏武器事情,鄧氏本就是本地的冶煉大族。杜老頭早年是朝廷在本地的官爐爐頭,直到朝廷鐵業敗壞,官爐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匠人也早早地散去,自找活路。


    杜老頭這才投到鄧氏的門下,還是做爐頭,日子過得竟然比管辦爐頭還好些。


    “你阿耶怎麽了?是不是那群鍛奴又在鬧事了?”


    鍛奴,是此時特定的一個稱謂,指的是那些豪強自己的冶煉工人,他們主要負責鐵器的鍛打和製造,因為特殊的工作環境,和體力需求以及涉及冶煉技術的保密,此類人一般是豪強專門選用的奴仆,或者是向外招收強壯的奴仆來做。


    其實,鍛奴的生活在貧民眼裏相當不錯了,在寒冬臘月時節,他們待在暖和的冶鐵爐旁,因為工作需要,豪強總是給他們提供充足的飲食,隻為了他們鍛造出精良的兵甲。


    可是各家有各家的苦難,鍛奴在物質是比貧農好一點,但是他們永無止境的勞動,還有常年酷烈的環境讓他們盡皆透支了身體,好些人幹著幹著就吐血而亡,此時根本沒有什麽休假的概念,再強壯的人也承受不了長期的重體力勞動。


    在旁人看來,鍛奴是貪婪的,主家供給了足夠的衣食,那麽鍛奴就應該效死。


    可是鍛奴不這麽想,他們眼睜睜看著平時的工友一個個死去,已經意識到了,鍛奴,就是一種耗材,他們終有一天會走上同一個下場,倒在爐旁,運氣好的,被人埋了,運氣不好的,被那些抱著古法冶煉的瘋子投進爐子裏。


    鍛奴已經鬧了好幾次了,每一次豪強都是出動自己的私兵部曲加以鎮壓。隻是鎮壓也需要成本,鍛奴鬧事也耽誤生產,不得已,豪強最後妥協了,滿足了部分要求,給了鍛奴們每月一天的探親歇息時間。


    從那之後,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鍛奴鬧事的事情了,而杜老頭為人正派,深受那些鍛奴和冶鐵工匠的愛戴,所以張曼成才有這麽一問。


    “沒有,最近我沒有看到韓忠叔,應該不是鍛奴的事情。”杜衡迴道。


    張曼成點點頭,韓忠,是這一批鍛奴的領袖,上一次就是他串聯了幾大豪強的鍛奴一起鬧事,才能讓豪強妥協。


    張曼成轉個話頭,問小杜衡:“那個,我讓你送你阿姐的簪子,你送了嗎?怎麽樣?”說著話,他都有些不自在,兩手相互使勁搓了搓。


    也難為他,一個昂藏大漢,說出種忸怩之語。


    杜衡笑道:“曼成哥,放心吧,你以後絕對是我姐夫了,簪子我阿姐收到了,一早就戴頭上了,你沒看到她當時的表情,那害羞的樣子...要不是這幾天我阿耶跟她說事情,她早就過來跟你相會了。”


    說著杜衡扭著腰,試圖模仿她阿姐的模樣,手舞足蹈起來,接著又嗬嗬笑出聲,似乎張曼成成為他的姐夫,他比張曼成本人還要高興。


    “好小子。嗬嗬”


    張曼成終身大事有了著落,很是開心,也笑了起來,順勢一把拉過杜衡,使勁揉揉他那小腦袋。


    他拍拍大手,對杜衡說道:“今日高興,咱們去外邊吃,帶你去酒肆耍耍。”


    杜衡聞言大喜,從小到大,他還沒有去過酒肆吃過酒呢!


    隨即兩人忙活起來,張曼成將火爐火門關好,杜衡則是幫忙將鐵匠鋪的各種物件收了起來。


    出了門,兩人向著東街酒肆行去,沒走一會兒,兩人的喜悅之情如這天氣一般,慢慢冷卻下來。


    原因是兩人所行之處,全是乞討的流民,麵黃肌瘦的農民,瘦脫相的婦女,如同草人般幹癟的小孩子,種種場景紛紛衝擊著兩人的心靈。


    今年司隸鬧蝗災,沒想到的是,到了秋季,蝗蟲竟然跨過魯山,進了南陽。


    這讓毫無防備的南陽百姓遭了殃,今年的收成也就那麽泡了湯,本就指望秋天收成續命的百姓瞬間沒了活路,隻得往大城裏麵跑。


    乞討、賣兒、賣女、賣妻子,賣自己,這些事情實實在在地發生在張曼成身旁。


    就連往日宛城對於勞力旺盛的需求,今年也對招工的年級、身材有了限製。


    終於,張曼成還是沒忍住,路過一個婦女時停了身子。


    隻見這女人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在這個天氣裏,女人將自己能夠保溫的東西都給了他,而她自己卻在冷風中顫抖,一隻手環抱著孩子,一隻手從孩子胯下伸出去,合並手掌,作乞討狀。


    而嬰兒渾然不知母親的慘狀,還在奮力的吸吮著母乳,缺乏營養的女人早就沒有了奶水,張曼成親眼看見那嬰兒嘴角留下的不是乳汁,而是鮮紅的血。


    望著這位母親,張曼成心裏十分感慨,在大漢朝,遇到荒年,易子而食已成傳統,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卻是舍命般的照顧著自己的孩子,那一份舍生的母愛讓他不敢脫身。


    他往懷裏一掏,將出門時攜帶的作為今晚酒食花費的銅錢全拿了出來,這是他身上僅剩的錢了,將其一把放在女人手心之中,銅錢的分量不清,女人的手往下一沉,又被張曼成一手托住。


    張曼成看著眼前的婦人,道:“大姐,這點兒錢拿著,去食肆吃點兒東西吧,而且那兒應該有米湯,那東西喂孩子,比血要好一些。”


    女生感受到手中的錢幣重量和張曼成那隻大手傳來的溫暖,想要說話,卻說不出,竟然是多日的虛弱以及沒有進食,失了聲。


    此時,張曼成環視一圈,聲震四野,吼道:“今日這錢,是我張曼成給的,誰要是敢搶,就先打聽打聽我張曼成是誰!”


    剛剛還露出貪婪表情的惡少年,還有那些慘淡的饑民頓時都低下了頭,收了剛起的心思。


    張曼成沒有多呆,轉身向來路走去,人群紛紛自覺給他讓道,既是懾服他的勇力,也是佩服他的俠氣。


    隻留下一個呆呆的婦人望著那高大的身影,任憑她奮力蠕動嘴,卻什麽音也發不出,隻得向著恩公的離去的方向磕頭。


    .....


    快要接近南城鐵匠鋪時,張曼成轉過頭來,對著跟在身後的杜衡道:“今日某食言了,這酒,是吃不成了,迴家喝粥吧。”


    經過剛才的事情,杜衡也心情不好,倒沒有怪罪張曼成的食言。


    甚至心底很是羨慕張曼成一聲震服一條街的霸氣。


    杜衡迴道:“好啊,吃粥好,這個天氣喝點兒熱粥人舒服。”


    張曼成笑了笑,對他的懂事很滿意。


    兩人剛行到鐵匠鋪門前,就見一人在門前徘徊。


    張曼成拉住仍要前行的杜衡,定眼一瞧,隻見這人身材高大,兩條劍眉,兩撇短須,一雙招風耳,一手提著酒壺,另隻手提著一包東西。


    認清來人的麵貌,張曼成鬆了口氣,接著喜上眉梢,上去親切的拍著來人的肩膀。


    道:“趙宏?你小子迴來了?你這一走幾個月,我一直擔心著你,以為你在外邊出了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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