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秉:“子鳴的母親是我姑母,他沒跟你說過此事,隻是不想到處聲張自己的家世,不是刻意要隱瞞,他也不知你跟我相識。”


    這個理由衛寂很能理解,他沒告訴陸子鳴自己是京城人氏,還是鎮國侯的長子,如陸子鳴一樣也不想跟旁人提及自己的家世。


    可陸子鳴既是許懷秉姑母之子,那許太傅便是他的親舅舅了。


    這次陸子鳴上京趕考,怎麽沒有住在太傅府?


    似是看出衛寂心中所想,許懷秉解釋,“他自幼便怕我叔父。”


    若說許懷秉是天之驕子,那陸子鳴就是那個用來襯托皎皎明月的泥垢。


    他從小就不愛讀書,性子又頑劣,是家中的混世小魔頭。


    許太傅連薑簷都能治服帖,更別說陸子鳴這個小泥鰍了,每次來岐孟小住時,他都被許太傅整治得苦不堪言。


    以至於這次進京寧可住客棧,也不願意住到太傅府。


    科考完陸子鳴倒是迴去住了一宿,又被自己的親舅舅教訓了,一大早連飯都沒有吃,便偷偷跑出來迴了客棧。


    原來是這樣,難怪陸子鳴對京中的事了解這麽多,想來以前多次來過京城。


    衛寂轉念想到,這所宅子之所以這樣低的價錢被他買下來,怕是中間有許懷秉的手筆。


    這樣一想,衛寂頓時覺得自己虧欠了宅子的原主人,也欠了許懷秉一個人情。


    “你那位朋友留下了許多東西,我不好白拿,可否托你把銀錢補給他?”


    “他給你定了多少價錢?”


    衛寂說了一個數,許懷秉聽後徐緩道:“既是已經定好,那就沒有更改的道理。這樣罷,等他下次來京中,我為你們引薦,到時候你們親自商議。”


    許懷秉這話說得沒有錯,確實不好讓他當中間人,左右給他倆傳話。


    衛寂沒再說話,隻是不時抬頭看一眼許懷秉,半晌才開口,“這真的不是你買的宅子?”


    許懷秉搖頭,“不是。”


    衛寂沒因許懷秉這話而鬆氣,自打開門看到許懷秉直到現在,他的肩膀便一直緊繃著。


    婉拒許懷秉的話,衛寂說過很多次。


    他以為他說明後,他倆該天高路遠各走一方,而不是像對方這樣。


    許懷秉的關懷跟體貼叫衛寂心中很過意不去。


    衛寂並非聖賢,相反他心眼很小,旁人惹到他,他可能不會當麵反駁,但會記到心中默默遠離那人。


    若是有人對他好,衛寂也會反過來真心相待。


    可許懷秉對他好是因為有那樣的意思,衛寂若是迴應了,讓他誤會了可怎麽好?


    衛寂一時為難,他也很不解許懷秉對他的情意。


    過了許久,衛寂才輕聲問,“是因我成了陰坤麽?”


    許懷秉神色平和,靜靜地與衛寂對視,他的眸子幽深而靜謐,不露絲毫情緒。


    “你並非喜歡我,對我心生好感可能是因我成了陰坤,而你是陽乾,這是一種身不由己的吸引,不是你的本心。”


    不等許懷秉開口迴答,衛寂便找到了解釋許懷秉這些態度的理由。


    聽到衛寂這番猜測,許懷秉沒辯解,隻是問,“你喜歡太子?”


    衛寂像是被問住了,腦袋閃過片刻空白,唿吸也跟著一滯。


    喜歡。


    很喜歡。


    心中這樣答,可衛寂嘴上卻什麽都沒有說,因為他不知許懷秉為何要問他這個。


    初四那日,在洪惠寺的山路上,許懷秉看到了衛寂與薑簷。


    陸子鳴說要去洪惠寺看看,軟磨硬泡地將許懷秉拽了過去。


    衛寂與薑簷下山時,許懷秉便在山腳下,隻是他倆都沒有看到自己。


    衛寂同往常一樣穿了件素服,身上無半點修飾點綴,那雙眸卻似三月春水,淡色的唇微抿,唇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他的喜悅、他的怡然自得,隔得那樣遠,許懷秉都能感覺到。


    那一刻許懷秉想,他永遠不會祝衛寂跟薑簷百年好合。


    但他想衛寂一直這樣開心下去。


    許懷秉沒再提方才那個自己主動挑起的話題,他撚起一點魚食,修長的指點在水中。


    那些藏在荷葉下的魚聞到魚餌的香氣,遲疑著遊了過來。


    它們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喂法,許懷秉也曾在這個院裏,喂過它們許多迴。


    那些魚慢慢地全部湊過來,它們舔舐著許懷秉的手指,直到將魚食吃幹淨。


    許懷秉勾起一片荷葉,背身對衛寂道:“你新家落戶,我也不知送什麽。你既喜歡虞姑,以後便讓她來這裏照顧你罷。我與她說了,她也同意。”


    第52章


    虞姑姑在太傅府已是老人, 手下還有好幾個使喚的小丫頭,若是來了衛寂這處小宅子隻能事事親力親為。


    衛寂心裏過意不去,也不想她這麽操勞,可又舍不得拒絕許懷秉的提議, 昧著良心默認了這件事。


    虞姑姑隨許懷秉來之前, 便已經收拾好自己的細軟, 衛寂幫著她將東西搬了下來。


    因為心中有愧, 他將最好的那間房讓了出來。


    這是主臥,該是家中主君住的地方, 虞姑姑哭笑不得, “我怎麽能住這間?”


    衛寂忙說,“這間朝向好, 屋子亮堂。”


    虞姑姑看向衛寂, 眼前的人有著一雙剔透的漂亮眼睛,他眼巴巴望著自己, 像一個跟長輩討誇的乖小孩,看起來討喜的不得了。


    她的心柔軟成一片, 但想到這樣一個‘小孩’脫離了家族,要在這偌大的京城獨立門戶, 她又覺得心中泛酸。


    虞姑姑笑看著衛寂的眼睛,開口道:“我雖年事大了一些,但胳膊、腿還算靈便, 不必住在朝向好的房間曬骨頭, 還是小公子您來住。”


    衛寂覺得不好, 若非來他這裏, 她該在太傅府過得很好。


    看到衛寂臉上的愧色與不安,虞姑姑抬手摸著他的腦袋道:“我來是因為我想來。”


    衛寂因她這句話, 心口一熱,卻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怔怔看著她。


    虞姑姑又說,“太傅府有許多像我這樣的老人,但小公子剛立門戶,身邊沒有可信的人幫您打理宅子是萬不能行的,您要是信得過我,宅子大小一應事就交給我。”


    大門大戶用了多年的老仆,都有可能對主人家的錢物起了貪念,更別說那些不知底細的新仆了。


    衛寂在侯府時很少理事,內宅有些門道不清楚,需要像她這樣的人來幫忙打理。


    像他這樣一個心思單純,未經世事的小少爺獨立出來住,日後少不了麻煩事。


    虞姑姑便是待在太傅府,想到他獨身一人,心中也會記掛著他。


    好在家中的公子很關心衛寂,跟太傅說明了情況,放她出府來了這裏。


    看著虞姑姑那張溫和慈愛的臉,衛寂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自然是信得過她的。


    虞姑姑笑道:“即是如此,除了這件事,其餘的我便自己做主挑一間好的住。”


    衛寂眼睛極明極亮,他也對著她笑,“好。”


    之後衛寂幫著虞姑姑收拾房間。


    兩人邊談邊忙活,時間過得很快,日頭慢慢西移,窗外霞雲萬傾。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用力的摜門聲,門扉上的銅扣震得哐啷作響。


    衛寂跟虞姑姑停下手中的活,他們對視一眼。


    虞姑姑擰起眉,懷疑是什麽歹人找上了門,剛要開口問,卻見衛寂的眼睛忽地亮了。


    他匆匆起身,三步並兩步地走了出去,虞姑姑不放心地叫住他。


    衛寂眸裏染了一絲自己並未察覺的笑意,他迴頭對虞姑姑說,“不是壞人,應當是殿下來了。”


    虞姑姑還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殿下’是誰時,人已經跑出去打開了房門。


    果然是薑簷。


    衛寂是從他三長兩短的敲門聲中猜出來的。


    薑簷剛從宮中出來,身上還穿著蟒袍,頭戴玉冠,腰上束著金絲革帶,蕭疏軒舉,英朗不凡。


    那兩道劍一樣的長眉原本擰著,在看到門後的衛寂才舒展開。


    衛寂隻是讓東宮過來送飯的人帶了口信給他,這讓薑簷極為不滿,“怎麽買宅子不與我說一聲?”


    衛寂溫聲細語的解釋,“臣想等收拾妥當了,再請殿下來飲茶。”


    薑簷朝院內看了一眼,挑剔道:“這麽小,怎麽喝茶?”


    未曾想他會這樣說,衛寂倒是有些無措,唇瓣上下蠕動了兩下。


    看到衛寂的神色,薑簷緩和下口氣道:“我是說,怎麽買了這樣一個小宅子?莫說住不開人,就連一匹馬都放不下去。”


    衛寂哪裏還養得起馬車?他頂多隻能再雇一個人幫虞姑姑打理宅子。


    因此搖頭道:“臣不養馬。”


    薑簷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衛寂,“不養馬,那日後出行怎麽辦?”


    衛寂喉嚨咽了咽,“不……不怎麽辦,日後臣也不去太遠的地方,若是去便雇一輛車。”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侯府的世子,出行沒有那麽多講究,怎麽便捷怎麽來,而不是怎麽舒服怎麽來。


    薑簷還要說話,這時虞姑姑走出來。


    看到衛寂說的‘殿下’竟是太子,虞姑姑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朝薑簷行了一禮。


    她見薑簷平靜如水,倒是薑簷見到她狂風駭浪,雙目震了一震。


    薑簷扭過頭,質問衛寂,“她怎麽在這裏?”


    在薑簷心中,虞姑姑跟許懷秉是畫等號的,既然她在這裏,那麽許懷秉也必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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