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以最精銳的少量精兵作為鋒芒,自己居中身先士卒,策馬便衝,身後隻剩二三十騎緊隨其後。越國騎兵密集排布,長矛當前如林以拒;慕言前鋒第一波先以高速衝鋒靠近,近至陣前戰馬本能地減速,但前段衝鋒太快根本止不住,一騎千斤重的人馬徑直撞將進去。


    隻聽得一聲長喝,亂軍之中“哐”地一聲巨響,不知是慕言的斬馬刀砍在了什麽東西上麵,漸漸黯淡的光線中清晰地看到火星閃亮。其充滿力量的暴響,一時間叫孫清遠想到了石匠幾十斤鐵錘砸在石頭上的大力……據說石匠吼得最兇,就是防止太大的震動造成內傷;如此想來,但凡近戰猛將出招前都喜歡大喝一聲,可能也是防震。


    前方人仰馬翻,叮叮哐哐打作一團,越軍騎陣鬆動散架,馬兵在周圍胡亂亂跑。


    孫清遠見狀,大喝一聲:“該咱們上了!”


    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下令,龍宇便提起刀大步而上,孫清遠等急忙操起兵器跟進,護住其側翼。龍宇勇力前驅,鐵鞋沉重地踏在地麵上,一步一濺塵土,就像火車頭一般在冒煙似的。


    這團越騎沒有機動,和步兵差不多,隻是比步兵坐得高,陣列已被慕言衝亂,左右不能相顧。龍宇衝上去就大開殺戒,見人就殺,刀兵撞在鐵甲上的巨響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鳴。


    一個越兵被劈下馬來,剛剛翻身欲起,立刻迎來了後續跟進的步兵亂捅,沒來得及招架就渾身被捅得到處冒血,慘叫不已。大夥兒盯住側翼靠近的另一個騎兵又一擁而上,那越騎側身揮刀劈打刺來的長矛,但瞬間便被刺了好幾槍,連人帶馬鮮血亂彪。


    龍宇殺紅了眼,衝殺奮不顧身。孫清遠大唿龍燕以盾錘護其側翼,自己也見機行事,專門掩護。有一個猛將衝鋒,如同尖刀,孫清遠便無須拚命,況且他對長槍、斬馬刀等長兵器都不擅長。


    孫清遠同龍宇從帝都打到安陽,數度拿性命惡戰,配合已經非常默契。


    龍宇為主打頭陣,以暴力和威勢壓住場麵。而孫清遠的長處是善於洞察形勢,在龍宇最危險的時候,他總是能及時出手,常常是慢一步都要壞事的情況;他這種能耐大概是長期不斷練習弓箭修來的,因為弓箭要射的準需要善於觀察,特別對於活動之物,不僅要觀察它的動向、還要猜測領悟它的動機。


    沒一會兒,孫清遠便隨龍宇率先突入重圍。抬眼一看,隻見裏麵一圈屍體,有越兵的也有周兵的,還有許多馬屍,有一處地方都堆積起來了幾乎成了一道簡陋工事,地上一片血泊。孫清遠認為自己走錯地方,誤入了屠宰場!


    周岩山乃是被越國兵卒圍困了許久的東洲騎兵的將領,龍宇說這家夥是東洲國的第一猛將。


    “難怪那個老將軍會讓你們救了。”孫清遠無奈道。


    周岩山和幾十個渾身是傷的人在裏麵死戰,馬沒了,被越兵團團圍死。在越兵暴打暴射之下,片刻之間又見周岩山左右倒下多人,形勢已是到了存亡關頭。越人可能已經知道這家夥是周岩山了,簡直是不計代價要弄死他。


    第一猛將的親兵,真不是那麽好做的,眼見他們真是太慘了!


    最奇特的還是周岩山本人,這家夥長得最高最紮眼,渾身都插滿了箭羽,特別是背上,看上去和刺蝟沒有兩樣。更奇的是,這廝居然還沒死!越兵弓馬嫻熟,但射了他這麽多箭,竟然沒殺掉。


    可見像孫清遠射張元徽那種精準箭法,世上鮮有;或許這玩意不僅要苦練,還需要天分資質。


    這裏的越軍沒有“紹哥兒”,周岩山才能站在那裏。


    孫清遠真的打娘胎起沒見過被射成這樣的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周岩山在演草船借箭!不是為了借箭,他怎麽會中那麽多發?


    “周前鋒!”孫清遠喊了一聲。


    周岩山迴頭看了他一眼,終於認出是東洲國友軍。片刻後慕言也撕開了越軍的軍陣,率騎兵衝進來了。


    重圍一解,周岩山也不傻,趕緊提著劍向這邊跑,半路背上又多了幾箭。那些親兵能跑得沒多少了,大多傷得就靠一口氣吊著,周岩山一走便陣列動搖,越騎蜂擁而上快速分割,後麵慘叫四起。


    一行人匯合一路,返身逃竄,越騎追擊,又遇到向訓親率騎兵接應,情況稍緩。


    這時孫清遠才發現,向訓各部已從周圍收縮集中,兵力戰損近半,如此一來活動空間就更小了。迴頭望去,南麵又得到了越軍的增援,向訓前來解圍的兵力也都陷入了一個大包圍圈。


    增援的越軍預備隊甚至將正麵作戰的周岩山部主力的右翼打得混亂一片,周岩山部幾欲線崩潰。如此糟糕的戰局下,他們沒一哄而散可能是覺得周岩山還沒死,又寄希望於增援部隊。


    幸好沒一會兒天就黑了,滿天星星卻沒有月亮,前麵交戰的軍隊還沒機會照火把,光線極暗。孫清遠等找到座騎,跟著龍宇的兵馬趁亂衝殺,大夥兒好不容易才憑借尚存的精騎衝出遼陣。龍宇部騎兵將近四百騎現在已折損大半。而周岩山部主力因右翼被擊潰後,線後逃,被越軍衝殺,亂作一團。


    亂兵一起向南逃竄,很快就遇到了在後麵列陣的步兵。光線暗淡,視線不清,敗退的騎兵洶湧亂跑把步營給衝開了,那幫步兵先躲避自己人的馬兵,很快便一哄而散,撒腿就跑。


    步騎在黑夜中亂奔,潰不成軍。今天一天的時間,周軍的周岩山部加上向訓部,一天內就損失四千多人,其中死傷不知其數。


    唯一還好的,不管怎樣龍宇的戰術目標已經達到了,總算把剩下半條命的周岩山給救了出來。


    眾人一路無話,孫清遠也半句話也不想說,身感覺已經虛脫了,要不是因為後麵可能有追兵拚著一口氣,現在他就想在路邊躺下。


    就在這時,刺蝟周岩山忽然迴頭問道:“你叫啥名字?”


    “孫清遠。”他不想多說一個字,包括自己屬於哪一軍。但是想一想他還是說道:“雖然是咱們率先衝破包圍,但周前鋒該感激的人應該是慕言將軍。”


    慕言也在不遠處,聽罷“哼”了一聲。


    迴到安陽後,老將軍連夜召見諸將。周岩山多處受傷,迴來就趕緊找郎中療傷,沒有入見;龍宇很看重孫清遠,不顧他職位低微,一意帶他去見老將軍。


    孫清遠認為龍宇這種級別的武將都不會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他打算參與召見也不說任何話,除非有必須迴答的問話。


    第一眼看到老將軍,孫清遠就想起了慕言的一句話:老將軍老了。


    老將軍的頭發胡須部花白,目光也微微有些渙散,神色看起來很疲憊,可能是年紀大了的人熬不得夜的關係。他臉上很多皺紋,顴骨部位爬上了老年斑,不過細看之下其實臉型和五官都很端正……也許他年輕時候也曾是個能人,但至少現在,老將軍的臉上再也看不到鼓舞人心的東西,有的隻是暮氣沉沉。


    感歎春花易凋、韶華易逝的,不僅是傷春悲秋的婦人吧。偶然之時,孫清遠也曾想過人老的時候,恐怕再也沒有激奮的心態了,半身已入土、歲月無多,努力奮鬥半天還能圖個什麽?


    在場的除了龍宇,還有幾個武將,孫清遠都不認識。


    很快在場的人也注意到了麵生的孫清遠。這個疑問終於由老將軍的口問出來,指著孫清遠問:“他是誰?”


    這一問,倒讓孫清遠覺得世間頗有滄桑之感。


    記憶裏真正屬於這個時代的名叫孫清遠的少年郎,在許多年前的山上,饑寒交迫,就是麵前這位老人接受了女兒的央求,命令部下救起少年郎的。當然老將軍不可能還記得那件事、那個人。


    孫清遠答道:“迴老將軍的話,在下叫孫清遠。”


    龍宇開口道:“老將軍,他就是在安陽城外立下大功的人。”


    “哦!”老將軍點點頭,隨即又說道,“想當年,老夫也是能開十石弓的……”


    孫清遠聽罷,認為老將軍的胳膊上綁了一個高科技馬達,或者他本身就是力大無窮的變形金剛、臂力可以當千斤頂用,把投石車當弓弩玩耍的人。


    不過打死安將軍這件事看來確實很出名。因為本身就是很難辦到的事,這種猛將身上可能披了兩三層重甲,弓箭很難射穿對他造成致命傷,除非是射中麵部等小範圍區域;戰陣之上人馬衝來衝去,要命中那種地方實屬艱難,否則周岩山早就死了,也不至於上演一出草人借箭。連孫清遠也覺得自己占了一部分運氣因素,就算是練習過千百遍,仍舊不能保證每次命中靶心。


    龍宇又道:“這次我們能救出周前鋒,孫公子也立了大功……先是,我部拚死解圍,但當時周前鋒勇憤具發,又陷入敵陣。我們如果再而三地給他解圍,恐怕兵力耗盡,銳氣挫失,最後便無能為力了。孫公子告訴我一個道理,說救落水的人,要等他掙紮不動了才救得上來,不然得把救人者也按進水裏去。於是我們便等周前鋒兵力疲敝之時出動,越軍兵多將悍,耽誤了一些時間,才至於周前鋒身披重傷。”


    老將軍看了看道:“幸好及時。”


    龍宇卻大加讚賞:“我以為,孫公子很能把握時機。今日若非聽他的,周前鋒必定再次三番陷陣,我軍如何能次次替他解圍?最後救周前鋒時,我部已成檣櫓之末,也是有賴孫清遠奮勇相助,才勉強破開遼陣。”


    孫清遠道:“小事,都是小事,你們謝龍宇吧!”


    龍宇搖頭不以為然道:“部下奮勇你不爭先,這正是我欣賞你的地方。但我留心發現,孫公子能把準時機出手,次次救要害之處;今日若無孫清遠在後,你部下猛將戰死幾迴了,如何奮勇?”


    “太子謬讚,不敢當,真不敢當。”孫清遠今天比較謙虛,一則因為在場的都是大將,不便表現得太托大;二則自己出主意救周岩山的辦法,讓周岩山把親兵折損了個幹淨,自己也變成刺蝟就差點沒死……周岩山知道這事後,以及在場的這些人,是否真的會感謝自己?比較難說。


    老將軍饒有興致地聽著二人把話說完,這才開口道:“明日便班師迴南陽罷。”


    孫清遠聽罷頓時愕然,好容易忍住沒開腔,默默聽著。


    “這……”旁邊一個武將臉色變得很難看。


    老將軍轉過頭看著臉色難看的武將道:“安居,你的人留下來守住安陽便可以了。”


    老將軍又迴顧左右:“諸位以為如何?”


    沒人迴答,既不讚成也不附和,這尷尬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委婉的反對吧。


    老將軍道:“周岩山受了重傷,精騎折損,我軍損失慘重,無力再和越軍作戰了。死守安陽,這麽多人馬糧食不夠吃,也起不到要緊的作用,安居就能守安陽。因此老夫決定暫且先迴南陽,等王上定奪。”


    幾個武將隻得怏怏領命。


    ……


    於是孫清遠便又和龍宇的殘餘部隊步行迴南陽。到安陽走一遭,打了一仗死三個兄弟;卻總覺得沒幹什麽有意義的事,越軍既沒有被打退也沒有擋住,隻是救了周岩山的性命……不過周岩山要不是以單薄兵力被派出去送死,又何必費那麽勁救他?


    圍攻晉陽城的戰鬥暫時已消停,越軍圍而不攻,正在觀望。孫清遠想起前幾天的“蟻附”,恐怕越軍這種無腦爬牆的攻城戰術並不太好用,傷亡一定不小。


    可似乎也沒多少別的辦法,像挖地道這等奇謀妙術,凡是能想到的法子在常年的戰爭中都用濫了,守城的也懂得防範,根本起不到奇謀的作用。


    迴到南陽後,龍宇便拍胸脯說要履行出兵安陽之前的承諾,設法帶孫清遠去麵見王上,好讓王上論功行賞給封個官。孫清遠嘴裏沒說啥,其實心裏還是想罵娘的,因為他感覺自己不出點力,這些家夥是不會放他會夏國的。


    龍宇頓時詫異,沒料到孫清遠竟然答應可。孫清遠以為他會詢問,正琢磨怎麽迴答顯得比較有誠意……但龍宇並沒有問出來,權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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