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被雨離棄的,是怯懦的他們。】


    淌著悲憶,迴溯著淚。


    2015年9月10日,落日之時。


    這天是他的生日。


    滿布筆跡的背囊躺在床上,靜靜的,與世無爭。


    灑滿一地的碎片,同樣是靜靜的,卻讓男孩泛起了情緒。


    那些被剪成碎的,本是十數張唯美的照片,安好地貼在男孩床尾的衣櫃門上。


    曾攝下的數之不盡,可他舍棄不了的,就隻有這十數張──那是心血。


    他的心血,就如此廉價地被摧毀,淪為支離破碎的垃圾。


    窗外滲進焗熱,卻滲不進光線,衣櫃門上是一片空白。


    是誰毀掉了照片?為何要如此狠心?男孩跪倒地上,手慌腳亂的抓起紙碎般的景致,除了無與倫比的虐心,就是止不住的被辱感。


    “在哪裏……在哪裏……”他失控的急促喘息著,如砌拚圖般尋覓著那獨一無二的照片。


    17張照片,有16張都可再次製作──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剩下的一張,或許他一輩子也無法再拍到。


    “為什麽找不到……為什麽找不到……”男孩迷失在碎片之海裏,如丟失靈魂的肉體,愣住數十秒。


    驀然,思緒浮現了一件事:相機不是有存檔嗎?男孩彈起身,在淩亂的書桌上開始搜索起來,那本來應放著一部殘舊的likon亮黑單反相機……然而,不論是桌麵、抽櫃、衣櫃、地板也不見它的足跡……數分鍾後,男孩在廚房的垃圾桶找迴黑色的likon,被視為“垃圾”的東西。


    男孩焦心如焚的掏出那黑色物事,卻無法開啟之,鏡頭亦碎裂不已,就像誰曾狠狠將它砸地。


    那也是事實。


    到底是誰摧毀了他所珍重的一切,尤其是那於電車總站攝下的一刻?對中四的男孩來說,攝影是唯一。


    這般對待他的唯一,究竟算是什麽意思?


    “翔哥哥,你放學迴來啦?”一把女聲從門外竄入,很活潑,是很惡心的活潑。


    男孩抬頭,目睹穿著校服的關天詠站立門前,左手提著鋒利的剪刀,右手是……一張白色的東西,背麵應該是那張相片遺失了的照片。


    隻消半秒,男孩已了解到事態:砸破相機、剪爛照片,都是親妹幹的,盡管從來沒人說他倆像兄妹。


    一個成績名列前茅,就讀灣區區頂尖女校;一個不思進取,隻顧四周遊蕩的垃圾,試問兩人又怎可能是兄妹?每逢親戚聚會,聽到的總是妹妹前途一片光景,可以考進三大神科,可談到“天翔”時,卻是一笑置之,心裏一句“看他定必是一事無成的材料”。


    每逢迴家,虛偽的小妹還要裝模作樣的鼓勵自己發奮讀書,不要再沉淪於攝影。


    沉淪,哈。


    是她,是她毀掉這一切。


    為什麽她要這樣做?一陣反胃感湧上來,隨之是怒不可遏。


    “為什麽你不會房間複習?你明天不是要考試嗎──”女孩的臉上是狠狠的一拳,纖小身軀失平衡滑倒地上。


    她苦苦呻吟,脊背疼痛不已。


    “我做什麽關你什麽事!”男孩失控的叫著,理智早被羞怒吞噬,“你把我相片全部剪爛,算什麽意思啊?”他討厭讀書,隻是欲努力尋找他所愛的而已。


    為何人人總要迫他踏上那條死悶的庸俗狹路?“幹什麽……”天詠忍痛站起來,臉上是一副無辜的愕然。


    惡心,怎麽此時此刻還要戴上虛偽的麵紗?“還給我!”男孩拉扯著天詠手上的照片,怒不可遏如被奪去了一切。


    “做什麽啊,你好過分啊……”天詠死不鬆手,臉上盡是訝異和委屈。


    “夠啦!”染紅的剪刀掉落地板,是“啪”的一響。


    再次跌倒地上的女孩手持被撕剩一半的硬卡紙,左手緊按著小小的鼻子。


    那被剪刀割破,造成三公分血痕的鼻子。


    血染滿了她的下巴,沾滿了純白色的校裙。


    還有淚,不解的淚,無辜的淚,心碎的淚。


    她一定很痛吧?都是你的錯。


    男孩從勃然大怒中抽離,瞄到了手上那半張“照片”的模樣。


    他本以為會看到餘暉下的炮馬蒂電車總站,站蓋下那女孩的罕有微笑。


    不,那隻是一張硬卡紙。


    “你這廢物,你還不如死了算了!”那中年男人在客廳手持藤條,暴跳如雷。


    才剛從醫院歸家,父親已按捺不住,對兒子予以狠狠一掌。


    男孩跪倒地上,臉頰是藤條造成的腫紅,可皮外傷比起那些言語算是什麽?母親從旁哭罵:“廢物,你搞到天詠的鼻要縫針啊,以後還會有條疤遮啊!人家還要見世麵啊,你以為他像你這樣,打算一輩子照相做垃圾青年,不怕毀容啊?”


    他知道的。


    在家人,甚至世界眼中,他是個不思進取,成績下遊的廢物,每天流連街上攝影自娛,卻不肯乖乖被困監牢般的自修室背誦充滿意義的quality of life、demand and supply。


    因此,父母一直也藐視他,一直覺得他是個不成熟、隻懂連累的爛攤子。


    他知道的,但他不明白。


    “白癡,都幾歲了,買那麽貴的相機,以為自己是誰?全職攝影師?這裏灣區啊,還在這癡人說夢!是我搞壞相機的,是我撕爛你的相片的,想怎樣?”父親提著那被砸破的likon黑色單反,以及一張女孩的相片──原來在他手中。


    “你班主任打電話給我啊,話你整天逃課,不交作業啊。


    你再不上課,你就要留級甚至退學啦。


    你看下你自己……拍些什麽東西?在電車站偷拍女生?你這個敗類,做這些沒有前途的事,對不對得住我?”


    他知道的,但他不明白,而且他很窒息。


    同樣的話,從父親口中聽過多少遍了?“你自甘墮落不要緊啊,現在親戚朋友都知道了,搞到關家沒麵子啊!你還要拖累天詠,正一……”父親氣急敗壞,狂怒的用藤條在壞孩子的臉上留下一道道無可挽迴的血痕……夠了,真的受夠了。


    “你繼續打啊!”男孩終究承受不住,抓起桌上的剪刀,怒砸向父親,“你最好快點插死我,剩下你的寶貝女兒!送他們去y國牛津讀書,做律師做醫生,把我丟在垃圾堆啊!反正我都累贅,隻會拖累你們!”


    “受夠了!受夠了!為什麽我吧可以有命運選擇權,為什麽一定要讀書,一定要和別人爭考大學,進寫字樓做一輩子啊?”雙眸瞬間沾濕。


    “殺了我啊!我叫你殺了我啊!”眼眸模糊一片,或許委屈從不會清晰,或許是社會不讓它變得清晰。


    藏起來,默默忍受,笑顏相對就好。


    父親沒有撿起地上的剪刀,隻管愣住。


    男孩踏前,從父親手中奪去那張照片,掃跌桌上的補習筆記,瞄了一眼門上寫上“我的誌願”的畫作,那提著相機的火柴人──火柴人臉上懸掛著天真的笑容。


    有趣的是,畫作右上角是一個紅色的“a+”。


    怎麽大家都要這麽虛偽?


    自細要踏太空到大個別要認童年豪情純為動聽男孩在大街狂跑著,想逃離,卻從沒去處。


    受夠這個荒謬的地方了。


    他在海邊停下了腳步,局促讓他喘不過氣。


    夕陽黯然褪色,儼如從不存在般。


    絕大多數人均認為它從不存在,不是嗎。


    人越大越難自選怕吃不起虧損哪怕有翼會飛不知哪刻已剪斷


    男孩再度察看左手的半張“照片”,那是小詠不肯給他的那張卡,隻是男孩一直看錯成丟失了的照片。


    手顫抖不已,盡管遠比不上顛簸的情緒。


    哥哥:生日快樂,我愛你。


    是張未完成的生日卡,小詠還未把那心形的邊框剪出來,便遭受親兄暴力的對待。


    說什麽迴房溫習,原來隻是不想在剪好它前被自己發現吧?第一滴眼淚不爭氣的掉落,再沒有抑製的可能。


    到最後,最無辜的是她,受傷害的偏偏同樣是她……


    她鼻上的傷疤想必抹不走吧?她所承受的心理陰影想必抹不走吧?男孩哭崩成淚人,在欄杆旁倒下,墮進不見底的深淵。


    “你以為他想你一樣啊,打算一輩子照相做廢物啊?”


    “對不起啊……小詠……是哥哥誤會了你……”男孩抹不掉不止的淚,欲彌補缺口卻有心無力。


    對小詠造成的傷害,是永久的印記。


    對不起……但說這些話又用處何在?男孩呆坐良久,淚才疲憊的停住。


    他仰望被繁華汙染的夜空,渲染橙紅的無垠讓他很是窒息。


    成熟蠶食初衷像作文寫出誌願


    還未寫完但世界已替關天翔作出打算這座孤城太恐怖,一切也很不妥……很想逃離……很想逃離……夠了。


    不要哭,唯獨你的眼淚不能掉下。


    你或許與眾不同,但千萬不要軟弱地臣服於主流。


    社會催迫你去成為那種一式一樣的人,僅是因為他們需要這種人,維持那扭曲的世界。


    關天翔衷心的,恨你們每一個。


    男孩低頭顧著手上唯一一張沒被剪碎的作品,那電車總站裏的微笑,卻很快抬起頭來,雙拳握緊。


    不要低頭,要頑固起來。


    你要證明給庸俗無知,不敢活出自己的人看,自己絕不會輸得一敗塗地。


    被離棄於孤雨裏。


    但是,選擇被雨離棄的,是怯懦的他們。


    男孩抹幹混雜軟弱和愧疚的淚,仰望那醜陋無星的汙空。


    就算世界把關天翔唾棄推到絕地,也絕不再自欺,絕不折返迴那擁擠得令人窒息的人群裏。


    被離棄於孤雨裏。


    選擇被雨離棄的,是怯懦的他們。


    “唿哧……唿哧……”視線是一片模糊。


    關天翔被某人輕輕扶起,剛才一直躺在石屎地上抽泣,近乎喪失意識,無法留意周遭的事態。


    很暈眩……很窒息……“沒關係……你慢慢來……深唿吸……”一把柔弱的女聲從旁傳來,聲線夾雜了擔憂和欣慰……還有熟悉感。


    時間一秒一秒溜走,視線才緩緩恢複,脆弱的思緒亦然。


    小穎……


    撕裂般的頭疼,迫使關天翔端出了後袋的藥丸,吞食了一粒。


    “翔?翔?你是不是翔?”身旁的女聲渲染半分的疑惑,就像質疑著關天翔的身分般。


    等等……理智瞬間恢複,終於看清身旁女孩的樣貌……烏黑的中分長發,沾點babyfat的臉蛋配以水汪汪的眼眸,白皙的潔淨皮膚,看上去感覺像嬌小的日本女孩……粉紅色的襯衫,灰色的布裙……是林逸山紀念中學的校服……葛韻初,流氓初。


    起初數秒,關天翔簡直不敢信自己真的重遇到她,還抓著她瘦弱的肩膀,感覺再稍微給力便會把她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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