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停雨


    下了快一個月的雨,毫無征兆就停了。


    池旭堯走到院中,伸手去接那光。何明德也站到他身邊,兩人竟都有幾分想哭。


    天災麵前,人力實在是微不足道,他們與城中之人窮盡才學,可若是雨不停,也是無用。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天雖無常,可隻要盡人力,必會奪得一線生機。


    池旭堯喃喃道:“郢州城算是保住了。”


    是啊。


    何明德笑道:“咱們現在隻要再上個折子,等朝廷派人來調查接任孫令的事,就可以迴京了。”


    想到京中的生活,往日裏不過是平常的日子,經過這些時間的對比,竟顯得極珍貴起來。


    才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兩人就流下汗來。前些日子暴雨,溫度降得極地,城中人都把秋日的厚襖子穿上,如今雨一聽,天氣立刻恢複到七月的正常溫度,隻能穿起薄衫。兩人說起閑話,照這個溫度,不出半個月陸地水位就會全部退去,若是朝廷撥款及時,說不準兩三個月居民生活就能恢複正常。


    兩人就叫來戶籍官,給他們分撥了人手,著手統計受災的情況。城內損失有限,多是房屋,城外百姓損失就大了,房子不說,養的家禽牲畜、田地作物餘糧,全都被衝了個幹淨,這些都要官府補貼,否則這日子必然是過不下去。眼下還是將這些人先安頓在瓦舍。


    餘下也無他事,還是按照之前打算的,衙門調配糧食,等熬過這七八日,臨近州府調來糧食,城中生活基本就恢複正常。那時朝廷也該派的人也就到了。


    他兩人忙了一日,把事情分派定了,就又迴來歇著。到了第二日才緩過勁來,想著無人打擾,就出門逛街去。沒想到今日比昨日還熱,城中百姓被太陽曬了一身汗,仍是喜滋滋地忙活著,往外頭曬衣服被褥,那些商戶更是把桌椅板凳都搬出來曬著,到處都是喜滋滋地。


    兩人本是閑情逸致,豈知這城中百姓多有認識他們的,縱有不認識的,也被人提醒了。渭河邊隔幾十年就要水災,還有經過上一次的人記得死傷無數,這次全靠王爺與侯爺兩位貴人,城中才能安然,現如今危機已過,眾人滿心裏感激,見到他二人,忙不迭就要上來磕個頭,逼得何明德與池旭堯不得不越走越偏。


    快走到瓦舍區的時候,正撞上喜滋滋地柳瑞。這家夥才把駐軍送迴去,跟那邊的將領扯完皮。這會兒災難過去了,大家都有閑心了,那邊的意思就是說兄弟們冒著大危險來守堤,是不是要向王爺要些獎賞?加官進爵最好,沒有的話給錢也行。


    柳瑞打了太極,讓他寫折子送府衙,到時候論功行賞。好不容易脫身,路上就被人不斷攔住。


    守堤那幾日,大家都情緒絕望,隻怕自己死了,都愛和別人說家裏的事。柳瑞倒是沒他們這麽悲觀,但總是被問,祖宗八代這些無關大雅的事情總被問了出來。大家知道他十八,未成婚,是京城的大將軍,現在不愁生死了,就愁別的。柳瑞迴來一路上遇著七八個媒婆,說不成柳瑞的,就讓柳瑞帶自己親衛來談親事。一路上還總遇到姑娘給他送帕子香囊,弄得柳瑞這種軍營裏混出來的厚臉皮都羞澀起來。


    不過見了這兩人,柳瑞倒是得意,從懷裏摸出來那一堆帕子炫耀,何明德讓他閉嘴的方式十分簡單,五指扣住端王的手,在柳瑞麵前晃了一晃。


    柳瑞覺得自己實在是賤得慌,怎麽迴迴都上趕著被炫耀?當即一抱拳,告辭。


    何明德與池旭堯兩人一笑,卻也不鬆開相扣的手,繼續閑逛。兩人剛走近一道僻靜的巷子,就見眼前杵著個白花花的臉,臉頰兩坨紅,瞪著一雙黑漆漆的眼,兩人都被嚇得往後一仰。


    屋裏的人見嚇著了人,連聲道歉,放下手裏的活兒,出來把紙人搬到屋裏。


    “哎喲,對不住兩位公子爺,這定了童男童女的人說是一會兒就來取,我就先放在外麵了,嚇著您二位了。”


    原來兩人越走越偏,竟走到了喪葬街了。


    兩人倒是不忌諱這個,隻是也不可能往這裏頭散心,剛準備離開,何明德看店鋪裏空蕩蕩的,沒什麽貨,但是看招牌不像是新店,就多問了一句。這老板歎口氣,道:“二位爺年輕,想是不知道呢,唉,這迴城裏雖說沒被水大淹了,可總有危險之處,也是死了人的,這天氣又變化無常,許多老人小孩多是病了,有熬不過去的,可不就來我這了麽。”


    掌櫃的有些年歲了,經過不少事,歎了口氣,道:“隻希望可別……呸呸呸,定然不會的。”


    兩人被這麽一說,也是心情沉重。都說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兩人迴府的路上留心觀察,發現十戶之中,總有那麽兩三戶麵帶愁容。路上積水未退的地方,已經能聞到一些腐爛的臭味。洪水帶走的牲畜、糞便、還有人看不到的東西,在高溫下腐爛,往往會帶來最可怕的病毒。


    兩人來不及再逛,何明德又去了瓦舍,把這邊場地走了一遍,把這地方重新規劃了一下,尤其是按照病情輕重,劃分出三個區域,病人未痊愈之前隻能進不能出。其他人未經允許,不得進入這幾個區域。池旭堯又帶人去“打劫”,購買了全城的醋和酒,每日在這邊灑掃。城內讓街道司的人日日灑掃,一旦發現牲畜屍體即刻焚燒掩埋。若有人病逝,不論何病,皆由衙門出資,焚化屍身,補貼身後事。


    城中的藥鋪也建立了監管,購買草藥皆要登記清楚,在城裏設立了六處施藥點。或是消暑,或是治風寒。還組建了專門的人,去城外清掃。


    到了第三日,何明德一早就被熱醒了,看天色太陽還未出,推窗卻已能感受到熱浪。兩人都覺得不詳,到了下半天,就見柳瑞匆匆趕來,滿臉凝重。


    “王爺,兩件事。一是今日有人在街上看到孫令,隻是瞧著不真切,一閃而過。二是城裏有一戶人家,養了三頭豬,昨晚忽然都死了,像是瘟病。那牲畜現在處理了,但是那主人家今日有些高熱。”


    竟果真出事了。


    柳瑞道:“王爺,洪水尚能瞧見,這疫病實在是無處可躲,為今之計,王爺還是趁著疫病未發,立刻啟程迴京。”


    池旭堯也曾在史書上讀過,說是“瘟疫大作,死者枕藉,十村九墟,人煙幾絕”,實在是比洪水還要可怕。但他隻考慮了片刻,遲疑道:“孫令不知所蹤,城內無人接管,若是疫病爆發,這城中必然亂作一團。”


    柳瑞急道:“末將留守城中,王爺還是早日迴京。若是別的危險,末將還能為王爺擋一擋,可這疫病卻是防不勝防。”又勸,“若非王爺,郢州城比被洪水所困,此時隻怕已經是十戶九空,王爺已做了所能做的,何必此時留下冒險。”


    他這麽一勸,反倒是讓端王堅定了留下的心思。


    “你也說了,城內本該十戶九空,現在卻都活著,焉知這疫病之難不能度過呢?”


    柳瑞勸不動他,看一眼何明德,更上火了,恨恨道:“侯爺也隻會縱著王爺!”


    他勸不動二人,隻能退一步,求兩人不要再隨便出府見人,隻負責調控,一切需要傳達的,都交給自己。他二人倒也不至於刻意要去最危險的地方衝鋒陷陣,看柳瑞一副他們不答應就抹脖子的樣子,隻能先應下了。


    當下兩人又被絆住了腳,商量著如何應對。兩人何曾麵對過這些?當即把全城的大夫都招來商議,隻是各有看法,又說眼下病人不多,尚且看不出是不是疫病,不宜大張旗鼓。也有不同意的,說若是能看出是疫病的時候,就來不及了,必須要早做準備。


    何明德、池旭堯聽他們吵了兩個時辰,大概弄清楚了。兩人參照著各自看來的聽來的經驗,商議出了法子。


    當下便把城東民居百戶遷出,沒有病人,即單人住入,每日飲食藥物,皆由專人送達,病者不許出房間。這部分人不與病人接觸,出來之後卻也必須集中停留在規定區域居住,他們的生活所需亦由專人送達。這麽層層遞減,最低程度減輕影響。


    這令法剛下,有病的家庭是怨聲載道,沒病的鄰居卻是心中大喜,有不願意去的,也有偷偷向衙門首告了。


    等到了第三日,這百戶房子都住滿了人,城中才驚慌起來。


    池旭堯卻已是做好準備,若無允許,普通百姓也不許出門。家中有病患,即在屋頂挑上一塊紅布,就有人去把病人接走。若有所缺,便挑白布,就有人送去。


    兩人也是摸石頭過河,不知這法子成不成,整日地在府衙大廳裏處理事務。今日眼見著人實在是多,又調出了三千民居。有人不肯搬走,同衙役大打出手,鬧到了池旭堯麵前。池旭堯這幾日處理這些,脾氣見長,幸好何明德從中調停,皆大歡喜。


    忙到傍晚,剛迴了兩人的院子,就見一個人從屋裏神色匆忙地出來。


    兩人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孫令的長子孫晴,今年已經二十七歲。孫府被抄家時,池旭堯考慮到孫令的母親已經九十高齡,就讓他的長孫孫晴照料,破例允許孫晴留了些私產。但是一來孫令身上牽扯的事情未來得及查證清楚,二來府外危險,池旭堯就允許他們在府內繼續居住到孫令定罪。不過除了孫晴,其他人都被禁足在一個院子內,不許隨便出入。


    孫晴就幾次來求見端王,想端王“放他們一條生路”,端王隻覺得好笑,便不再見他。今日見他竟還敢私自進他的屋子,臉色就是一沉。


    累極了的端王實在是沒好脾性。自從上次災民鬧事,端王就有了佩刀的習慣,眼看孫晴膽大包天,闖他屋舍,伸手拔刀就要砍了孫晴。孫晴往地上撲通一跪,反要抱住端王的腿,哀求道:“王爺,草民來不求王爺能赦免家父,但草民祖母年事已高,如今城中混亂,求王爺讓草民帶祖母迴鄉。”


    何明德看池旭堯被抱住腿,已經被這放肆的行為氣到不顧體麵,去踹了孫晴幾腳,忙把人分開,訓斥道:“你有這功夫,不如想想法子,找到你父親!他的事情查清楚,你們未曾牽扯其中的,自然能走。”


    端王道:“他蠢鈍如豬,也聽不進去道理!私闖王爺宅院,本王不殺你,已是看在你祖母的麵子上,還不快滾!”


    孫晴哭著連滾帶爬走了。


    端王進了房間,一邊更衣,一邊還要碎碎念。


    何明德覺得他這段時間煩心事太多,脾氣差好多,也不敢去逗他,倒了兩倍涼茶,讓他來喝。


    端王這時候倒是露出點驕矜來,一皺眉:“這茶實在是太粗糙,先放著吧。”


    何明德倒是無所謂,自己先喝了,雖說與王府的茶差了許多,但他隻是解渴降溫,也就沒那麽多要求了。一杯茶飲盡,他放下杯子時,忽然納悶道:“這杯子怎麽又出現了?”


    池旭堯投來疑惑一瞥,何明德解釋道:“這組杯子裏,隻有這個杯內被磕壞了一小塊,不細看也看不出來,我便沒讓人換。昨日喝茶不見它,還以為下人細心,換了新的,誰知今日又出現了。”


    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何明德隻是隨口一說,隻是忽然靈光一現孫晴真的是為祖母求情,急糊塗了,才擅闖的房間麽?  


    第76章 疫病


    這院子平日裏都有兩個親衛把手,偏今日人手不夠,他們被端王分了出去。


    端王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看何明德神色嚴肅,就要過來,卻被何明德喝止,站在原地。


    “輝光,怎麽了?”


    何明德也不知,隻是覺得事有蹊蹺。他迴來後也曾聽池旭堯提起災民受到挑撥來刺殺之事,難免多猜疑幾分。


    他見池旭堯緊張,尚能分出一兩分精神安撫道:“我隻是有些疑惑,你別碰我,叫人把孫晴帶來也別碰著他。”


    池旭堯也隱隱有感,卻不敢猜,外袍都來不及穿好,就出去吩咐了人,迴來又要往何明德身邊湊,何明德卻道:“你先別進來,隻在院子裏站一會兒。”


    池旭堯有些害怕地賭氣道:“為什麽不能進去,你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


    何明德看他孩子氣,隻是無奈歎口氣,溫和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池旭堯隻覺得害怕極了,根本不敢想,隻是道:“你怎麽這樣啊,不要嚇唬我。”


    何明德苦笑,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啊。


    孫晴剛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又被提溜迴來。他站在院子裏,頭也不敢抬。何明德和池旭堯這迴都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發現他不是恐慌,而是緊張。何明德發現他手上的手套不見了,問了一句,孫晴臉上的笑容立時就僵硬起來。


    “太、太熱了,草民就收起來了。侯爺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何明德斟了一杯茶,道:“天這麽熱,你來一趟倒是辛苦,我先請你喝杯茶吧。”


    說罷,把那杯茶水直送到孫晴的麵前,孫晴立刻驚恐地後退幾步。


    何明德的心就沉了下去,這杯子失而複得,和孫晴有關。好好地,他動這個杯子做什麽?


    孫晴也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激,忙找補道:“侯爺突然靠近,嚇我一跳。”


    他還想詭辯,卻不知他早已是激怒端王。端王上前一腳踹倒孫晴,不等他說話,長劍一掃,就削掉了孫晴一隻耳朵,孫晴慘叫一聲,端王卻是踩住他的嘴,道:“是本王對你太過寬容,讓你以為本王好脾性了。你記住了,本王隻想聽見想聽的,你一句廢話也不要有。”


    孫晴說不出話,連連點頭。


    端王這才鬆開腳,問道:“你進房間,是動了這杯子,是不是?”


    孫晴剛說出一句“冤枉”,端王竟是眼也不眨,又削掉了他的左耳,他剛要叫痛,端王就把他的左手踩在腳下,劍尖懸於五指之上。這次話也不必說,孫晴就知道他的意思,孫晴一腦門的汗,心中已然後悔起來,還在想著要如何粉飾,就覺得手指一痛,痛的他想打滾,卻被踩住手,動彈不得。


    孫晴仰視著端王的眼睛,深不見底,暗如寒潭,方才知曉自己招惹了什麽。


    他不敢再遲疑,也不要端王再問,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原來昨日他出府時,遇到了扮作乞丐的父親。父親說他犯下的錯,若是犯在別人手裏,尚有迴轉餘地,在端王手中卻是死路一條。他固然可以逃,卻是餘生都要隱姓埋名,窮苦度日。孫晴他們,也不會再有一天好日子。


    隻要端王意外死了,換了人來,他就有信心把自己的罪掩飾過去。


    上一次災民鬧事,端王躲過去,這一次這可是瘟疫,如何去躲?孫晴迴去想了又想,實在是舍不得這家業,又想沒有家業,妹妹如何說個好親事,祖母如何安度晚年?心一橫就鋌而走險,把端王的茶杯偷出去一隻,讓病人用了,再帶迴來。


    端王是染疫病死的,與他自然沒有關係。此事本應天衣無縫,偏偏他偷走的那隻有記號,讓何明德發現了。


    想到何明德用那杯子喝過了茶,端王根本不敢想後果。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恨之人?


    端王問道:“孫令在何處?”


    孫晴連連搖頭:“我不知道!是父親自己來找的我!”


    端王眼也不眨,竟是砍掉了孫晴一隻手,孫晴幾乎要昏過去,抱著自己的手臂,幾乎發不出聲音,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王爺,我真不知。”


    “好,”端王點點頭,“本王信你。”


    孫晴剛露出喜色,端王就一劍劃開了他的脖子,血濺了他一身。有兩滴血落在他臉頰,他抬頭看何明德時,像是落了兩滴血淚。


    “輝光。”他茫然地看著何明德。


    何明德早在他審問孫晴時就遠遠走開,不讓池旭堯接近自己。眼見他又要過來,忙伸手做出一個製止的動作,這一下卻是讓池旭堯找到了發泄口,吼道:“為什麽不讓我過去!你又沒有染病!”他看何明德還端著那個杯子,更是怒道:“你還拿著那個破爛玩意兒幹什麽!扔掉!扔掉!”


    何明德趕緊把杯子摔了,看池旭堯如同困獸,卻不能給他一個擁抱,也是心如刀絞。


    言語何其蒼白,卻是此時唯一能做的。


    “旭堯,我也不一定就染上了,你也不要急。隻是為了以防萬一,這幾日你就搬到別的院子住好不好?”


    池旭堯卻隻聽得進去自己想聽的,道:“對,你也不一定就染上了,郢州城太危險,也沒有好大夫,我們即刻啟程迴京。”說罷,不等何明德反應,就已經叮囑道:“我去吩咐柳瑞啟程,你去收視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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