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將軍冷冷地道:“臣不過是在邊關多年,不知朝中情況,多問幾句罷了。臣還想問問大皇子與太子的近況呢?他們明爭暗鬥,可有結果了。”


    皇帝:……


    皇帝:“滾!”


    “臣告退。”


    端王聽著柳將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沒閃躲,和出來的柳將軍遇個正著。柳將軍一點驚訝也沒有,像是早就知道他在,行了個禮,走了。


    也是,習武之人,耳力自然不一般。


    端王繞過去,看到父皇猶自生氣,便問道:“父皇,這柳將軍與皇家是有舊怨嗎?他頭一迴見了兒臣,便很是無禮。”


    皇帝見了他,方才舒緩了神情,搖搖頭。


    “他就是這個脾氣,你看看京城哪家喜歡他?”頓了頓,又道,“可是柳家,不結黨營私,不與官員深交,一門上下皆是忠心報國,戰死沙場者也有十幾人。有這一點忠心,他這脾氣也就不算是什麽。”


    “柳盛三個兒子都不錯,堯兒可與他們深交。”


    池旭堯心中不解,卻仍是答應了,“是。”


    皇帝笑笑,拍拍他的肩,“這段時間還是由你負責正威軍的事務,你多往軍營跑跑。”


    想問的都問完了,池旭堯忽然想起一事,順口問道:“柳將軍的跛腿,也是早年征戰時落下的傷嗎?”


    話一出口,端王就感覺父皇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重了,片刻,父皇便又笑了笑,“大約是吧,朕也不記得了。”


    “天色也晚了,沒什麽事你便早些和輝光迴去。下次兩人早點來,你見見你母後,她也想你。”


    端王答應著去了。


    這一迴進宮,感覺好像是弄明白了柳將軍為何總是針對自己,卻似乎又覺得,自己什麽也沒弄明白。


    *


    何明德在大殿之外等著。


    天色黑了,大人們都在殿內宴飲,他幹脆坐在欄杆上等著。


    來送菜送酒的宮女不時經過,都會忍不住偷看兩眼,這傳說中三皇子的夫婿。


    又是一隊宮女經過,等她們走遠了,後來才有一個宮女慢慢走上前,提著裙角。何明德掃了一眼,裙擺濕噠噠的,大約是被酒水或者菜湯弄髒了。這也是尋常的事,他便轉開了頭。


    但是那宮女走近之後,何明德卻感覺到,那宮女停在了他的身邊。


    ?


    何明德疑惑地看著這個宮女,她正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對上了何明德的視線,那宮女勉強笑了笑,忽然道:“奴婢這幾迴看著,大公子待三殿下實在是上心。”


    何明德沒說話,等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宮女的下文。


    “可這些好,也不過是留心衣食住行罷了,算不上真的上心。”


    何明德好笑,不想跟她猜啞謎,幹脆挑明問:“那你說,怎麽才算好?”


    “若是大公子敢為殿下不平,敢為殿下掃清迷障,那才是好。”


    不遠處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片刻後有女子壓低了的聲音,“凝香?”


    似乎是在找人。


    原來這個宮女叫凝香。


    凝香的神色也有些急了,語速也快了許多,“奴婢知道一些三皇子殿中走水的隱秘,此事若是說出,必然會引起無數變數與危險,大公子若是有心,下次來春暉堂找奴婢。”


    她壓低了聲音,“此事涉及許多人,希望大公子獨自前來,莫要告訴端王。”


    腳步聲越發近了,凝香轉身跑開,在遠處迎上了來人。兩個宮女站著說了兩句話,手挽手走了。


    何明德心裏想著,這究竟是什麽新的釣餌,等著捉了自己來吊大魚,還是真的,有什麽驚天秘密等著自己呢?


    春暉堂,凝香。


    “在想什麽?”端王來了。


    何明德心裏把話過了好幾遍,還是又把這些事情咽下了,搖搖頭,“想你怎麽還不迴來。迴府吧。”


    *


    直到兩人都迴到了蒹葭館,才都舒了一口氣。


    到了這裏,才能自在地說說話。


    新宅子那邊的工匠,昨天送來了一些改造之處的圖紙。還不到就寢的時候,兩個人便拿著圖紙,頭碰頭地討論起來。


    等住進去,少說也要住上十來年,也算是兩人真正的家了,於是都有著一百二十分的熱情。


    說得正火熱,一泓在門外道:“大公子,戶部尚書徐大人送了封帖子來,說是想請您明日去赴宴。”


    何明德尚可,端王聽了卻是皺眉。


    “徐慧光怎麽剛上任,也學會了這起宴請的邪風。”


    “他能宴請什麽?”何明德出門接過拜帖,打開一看就笑,“我就說,徐大人這鐵公雞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請客的地方在書畫街,去那裏的都是些窮書生,一二文錢就能進館子吃飯了。”


    他把帖子給端王看,“他連菜單都列好了,大約也是擔心我生了芥蒂,不肯去。”


    端王湊過去一看,鹽水毛豆一碟,豆腐幹一碟,青菜雞蛋羹一甕。


    沒了。


    就這幾碟菜,徐大人大約也是要大出血的。


    何明德指著一處道:“他讓我問問,王爺肯不肯賞光也來?王爺若是來,他便再加一味臘肉。王爺去不去?這兒等著迴呢。”


    端王:……


    還是那句話,王爺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寒酸的席。


    不過沒吃過的東西才有意思嘛。


    端王隔著窗戶吩咐道:“水碧,前幾天皇兄送來的野雞還有麽?看看還有什麽,都送去徐大人府上,再迴個信,說本王和大公子明日都準時去。”


    水碧答應一聲去了。


    第二日傍晚,兩人要出門。


    走到房門口了,端王忽然又站住了。


    “怎麽了?忘帶東西了?”


    端王搖搖頭,卻還是沒動。


    何明德戳戳他,端王忽然長處一口氣,解開麵具塞進了何明德的懷裏。何明德一驚。


    “不帶了?”


    端王點點頭,又搖搖頭,“放在你這裏,你……不能離本王太遠。”


    若是我需要把自己藏起來,你得隨時給我。


    何明德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生出些許安慰來,這是要邁出第一步了。小孩子學走路,自己當然要護在後麵了。於是何明德把那麵具掛在了腰間,當做了個裝飾一般。


    等定國公夫夫到了張記,上了樓,果然看見這桌上擺著那四碟菜,正中間又添了幾碟子肉,大約是昨晚送來的那些。


    徐慧光迎上來,滿麵愧色,“下官請王爺、定國公吃些小菜,以示感謝,倒要勞動府上送些菜肉。”


    何明德笑道:“那算是我們對大人升官的賀禮了。”


    三人坐下,徐慧光說了些感激的話,何明德與池旭堯也說了些勉勵的話,這三個人便無話可說了。


    可不是麽。


    徐慧光隻好不時地說一句,“請吃、請吃。”


    “王爺請再喝一杯。”


    “大公子請再喝一杯。”


    氣氛越發地尷尬,何明德隻好主動挑起話題,問起了戶部如今的賬目和事務,徐慧光立刻滔滔不絕起來,與方才的木訥判若兩人。


    此事涉及民生,端王亦感興趣,兩人倒是說得暢快。就著毛豆,酒水是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說的起興,忽然一旁傳來了驚喜的聲音,“何兄、何兄家屬。”


    轉頭一看,是徐然和程誠,帶著一幫蓮心塢的學生,懷裏都抱著書,看來是都在此處買書呢。


    這群書呆子頭一迴見了“何池”的臉,都有些呆。這其中有個最呆的程誠,反倒是沒注意到,隻肯在意自己在意的。


    他根本不認識徐慧光是誰,卻很是感興趣道:“先生方才說,須得田稅改革,方才能使天下百姓富裕,學生亦是如此觀點。”


    徐慧光也來了興致,與他探討起來。三言兩語,旁邊的學生也都跟著七嘴八舌,各抒己見,不知不覺都搬了凳子坐了下來。


    好好的一頓飯,又成了蓮心塢辯學。


    隻留下一個還顧忌著禮儀的徐然,頗有幾分尷尬地站著。


    池旭堯笑笑,示意他也坐下。徐然初時還不自在,很快卻聽到了一句與他觀點相悖的話,立刻也加入了討論。


    端王沒說話,卻是鬆了一口氣。


    跟這群有著赤誠之心的人在一起,民生才是頂頂重要的,恰好,他也這麽覺得。因為容貌而困住自己,實在是最無必要的一件事。


    何明德敲敲自己腰間的麵具,跟著端王咬耳朵:“王爺,這個以後可不還給你啦。”


    端王十分大氣,“送給你了。”


    何明德心底鬆了口氣,一時間十足欣慰。養了這麽久,終於養好了啊。


    這起書呆子在這邊唇槍舌劍,不知不覺,窗外已是華燈高照。


    書呆子吵架,少說也要三五個時辰,真不知他們紙片似的身體,哪來那麽多的精力。何明德悄悄下樓給他們叫了點心和茶,會了帳,讓他們安心吵架。


    剛上了樓,卻聽到窗外一陣的叫喊。


    “走水啦!走水了!”


    很快便人聲嘈雜起來,樓上眾人都被打斷了談話,往窗外看去。


    隻見一條街外,一處大宅院裏火光四起,慘叫之聲不絕。端王臉色一變。


    何明德還沒來得及伸手,端王已經從二樓一躍而下,向著那處奔去。何明德又急又氣,下了樓,也跟著衝了過去。


    樓上學生麵麵相覷,愣了片刻,也都唿啦啦跟著衝了過去。


    何明德許久沒跑這麽快了,感覺嗓子眼都有血腥味了,才看到了端王的身影。何明德怕他等下直接衝進去救人,或者是又想起什麽事情來,要叫住他名字,又怕別人注意到他。


    他又急又氣,大聲叫道:“何池!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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