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做天子看家狗,不做邊關金鳳凰。


    建安城是一國之心髒,天下無數官員擠破了頭想要進來,隻為能夠有朝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


    天色將將亮起,尚書右丞呂文昌照例收拾好公文,然後騎馬去宮中。


    每日宰輔們必須要和皇帝見麵,一方麵是便與皇帝能在第一時間知曉各地政務,另一方麵也能避免宰輔們欺上瞞下。


    尚書左丞李清臣也在來的路上,中途遇見呂文昌後,二人並未說話,隻是略微點頭邊準備分道揚鑣。


    皇帝不喜歡看到臣子抱團,尤其是宰輔。


    二人都是朝中老臣了,自然清楚這個道理。


    隻是今日的呂文昌顯得有些落寞,竟主動湊上去道:“嚴真啊!老夫這次怕是過不去了。”


    呂文昌雲淡風輕的說著自己的處境。


    李清臣哎了一聲:“那些人隻是隨便說說,官家和太後都還是信任你的,安心吧,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昨日之事就是他們的助力,隻怕有人要說老夫無所作為了。”


    呂文昌淡淡的道:“老夫並沒有想對那些寒門學子下手,相反,這些年老夫提攜了多少後輩文生?”


    “可你知道這幾日建安城內都是怎麽傳的麽?”


    呂文昌臉色有些冷道:“他們竟然說老夫慫恿門客搶奪他人財產,還說什麽老夫斷送了南陽國的文聖之路!”


    李清臣聽出了些弦外之音,就說道:“此事老夫也聽說了,那個平陽縣的秀才的確有些文采……‘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簡直振聾發聵啊!試問天下文生,誰人有此魄力!”


    提到這篇文章,呂文昌的臉色終於有些緩和,苦笑道:“若不是因為這篇文章,老夫何至於被群起而攻之?”


    致士歸鄉的陳辛民想要起複,這無疑是觸動了另一方的既得利益。


    呂文昌要對陳辛民下手,這也隻是朝堂紛爭罷了。


    可誰也沒想到,平陽縣竟出了一個‘聖人’!


    一個小秀才的一篇文章,竟引得建安學子們爭相推崇……


    更讓人措手不及的是,這個林安竟然投入到了陳辛民的門下,這還了得?!


    呂文昌若是不出手,那不是擒等著陳辛民借此重迴中樞麽?


    可惜他的本意是好的,隻是下麵的人辦事跋扈慣了,覺得一個窮鄉僻壤的秀才能有多大本事。


    這才與林安交惡,導致了後麵的事情。


    兩人各自懷著不同的念頭,等見到皇帝和太後,大家例行商議了政事,便準備各自迴去。


    “李卿……”


    金殿上,太後王端端起身走下台階。


    身旁的小皇帝趙新也剛忙起身,過去扶住王太後的胳膊,二人緩緩下來,一副母慈子孝的畫麵。


    “太後……”


    李清臣愣了少許,忙拱手行禮。


    王太後走上前來,在距離二人兩步遠時停下,神色淡然的道:“李卿當年出使北梁,鏗鏘有力、寸土不讓,堪稱是我南陽國的脊梁。”


    當年北梁起大軍征伐南陽國,皇帝趙勳在群臣的和議下不得已禦駕親征,這才擋住了北梁侵略的步伐。


    大戰之後,雙方議和。


    李清臣作為當時的中書令首輔,自是當仁不讓,與北梁在建安城下談判數日,最終簽訂了這份‘城下之盟’。


    至此之後,南陽與北梁締結兄弟之誼,並每年向北梁國繳納歲貢三十萬。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連皇帝都準備遷都南下了,李清臣能頂著壓力簽訂這份盟友,說是國家柱石也不為過。


    可這事兒都過了十多年,太後怎麽突然拿出來誇讚了?


    李清臣心中微喜,躬身謙遜的道:“臣當時也隻是借著先帝的福澤,和我南陽國的威嚴罷了。”


    這話說得很漂亮,但在場的君臣心中也都清楚。


    當年的南陽國還有威嚴在嗎?


    若不是李清臣一句‘主張南遷者可斬!’,現在的南陽國恐怕連有給北梁納貢的機會都沒了。


    那時候的趙新還是稚童,可當他聽到母後的話,也跟著點頭道:“朕當年雖幼小,但也聽說過李卿之勇武,堪稱是渾身正氣,寧折不彎啊!”


    做皇帝的什麽都能不會,但職場pua是一定要學的技能。


    別看趙新今年才十五歲,但權衡之術已經頗具精髓了。


    太後、陛下接二連三的誇讚,讓李清臣有些懵逼,隻能訕訕笑著不說話。


    可呂文昌卻覺得這話不對頭……


    這話莫不是在指桑罵槐吧?


    他看了王太後一眼,見王端端的笑意淡淡的,心中就是一個咯噔。


    接著,王太後緩緩的道:“有的事要多考量,宰輔……要有氣度啊!”


    這話風馬牛不相及。


    二人渾渾噩噩的出了大殿。


    李清臣想起昨天北梁使者覲見時,說什麽南陽孱弱,盡是些手不能提的書生,就有些生氣。


    於是就下意識說道:“我泱泱大國、文華傳世!那些外番人連禮儀都未開化,跟老夫談什麽文章禮教!今日老夫定要好好譏諷那使者一番不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呂文昌的麵色一變,急匆匆的就差人去打探消息。


    二人去了政事堂議事,沒多久消息就來了。


    “相公,剛剛傳來消息,說是那個平陽縣的林安昨夜被歹人摸進了家裏,今日他正打算變賣家產,舉家搬遷了……”


    “噗!”


    正在喝茶的李清臣一口茶水噴了滿桌子都是,然後趕緊收拾著那些被弄濕的公文,這才歎道:“那少年竟然這般……他哪裏是要搬遷,這是要玩兒命啊!”


    “陳辛民給了他多大的許諾,竟讓他這般……”


    呂文昌擺擺手,等隨從出去後,他淡淡的道:“那少年看來是不肯吃虧的,這是破釜沉舟,換來的是投鼠忌器,好個大膽的林安!”


    外麵前腳剛傳出來呂文昌打壓文壇新秀,後腳林安的家就被歹人偷襲了。


    李清臣看了呂文昌一眼,覺得這位首相當真倒黴,這下子算是黃泥巴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現在建安城裏都在瘋傳,呂文昌為了打壓政敵,竟不惜毀了一位文壇新秀。


    要是這個‘新秀’水平一般也就罷了,可偏偏他的文章精華蓋世!


    如此,呂文昌這個‘惡名’算是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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