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畫扇嘴角含笑,收迴了手:“多謝王太醫辛苦跑這一趟。”


    太醫不敢迴她,隻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長寧王。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卻不知為何看不見長寧王臉上有半點喜色。


    文畫扇揮退左右,嘴角含笑:“王爺不高興?”


    梁長寧偏頭看了眼窗外的荷花,那幾株荷花確實已經枯死了。


    不論文畫扇肚子裏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長寧王府的長子,可惜這個孩子出現得不是時候,梁長寧笑意不達眼底,說:“高興,怎麽不高興。”


    他目光掠過文畫扇的平坦的小腹,吩咐外麵:“暮秋,著人進宮報喜,本王的孩子說到底也是宮裏的孩子。”


    文畫扇眉心一跳,幾乎覺得梁長寧的目光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她的小腹。


    她忍不住抬手蓋在肚子上,但梁長寧已經收迴了目光。


    文畫扇不再多言,她起身告退,走的時候遇見閔疏,也側跟著閔梳目看了眼大缸裏枯萎的荷花。


    “如今不過冬末,哪兒來的荷花?”她隨口一問。


    暮秋提著暖爐送她迴去,恭敬笑道:“是王爺從危大人府上帶迴來的,說是閔大人喜歡。養在這裏好幾日了,特地叫花匠搬過來放著的。”


    文畫扇腳步一頓,身後的丫鬟白月沒多想,打趣道:“王爺也有這些閑情逸致?不過都說花獻美人,王爺要送也是送娘娘,怎麽把這荷花給了閔大人?閔大人一個男人,不愛這些吧。”


    三人轉過迴廊,庫房的小丫鬟抱著布匹匆匆跑來,一不留神摔在了台階上。布匹散落一地,白月連忙幫著撿起來。


    文畫扇問:“跑得這麽急做什麽?”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丫鬟連忙跪著告饒,慌張解釋道:“王爺吩咐要庫房顏色鮮豔的料子,奴婢一時著急才衝撞了娘娘!”


    “要顏色鮮豔的料子做什麽?”文畫扇奇道:“這些料子都是宮裏賞賜的貢品吧,可本宮記得王爺從不穿這些素淨的顏色。”


    暮秋正要說話,小丫鬟已經迴道:“說是要請蘇杭的繡娘來按著閔大人的身量做春衫……”


    文畫扇臉色已經不好看了。暮秋眉心微擰,沒再開口。


    文畫扇迴了自己的宮殿,心思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邊兒丫鬟忙忙碌碌在收拾東西,王妃有了身孕,寢殿裏所有的東西都要換,衣食住行都要經由太醫過手,連身邊伺候的人也要全都查驗一遍。


    文畫扇腹中孩子的是怎麽來的隻有她與閔疏知道,這條路是閔疏指給她的,文畫扇知道自己一旦跨出一步,就再也沒了退路。


    文畫扇不敢保證閔疏不會成為自己的絆腳石。她深知這件事的風險有多大,也知道自己的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複。


    她手指摩挲著自己的小腹,那裏光滑平坦,裏頭裝著她風光無限的未來。


    要除掉閔疏。文畫扇想。不管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是世子還是皇子,自己今後都不能被閔疏左右。


    他留在這世上一日,文畫扇就多一分威脅。這是天大的把柄,這種潛在的危機時時刻刻懸在文畫扇的頭上,隻有鏟除閔疏,這個秘密才能永遠埋藏下去。


    “父親這個月送藥了嗎?”文畫扇問憐春,又說:“城西小陳氏那邊呢?”


    “送著呢。”憐春迴她,想了想說:“這個月的還沒有。”


    文畫扇思慮片刻,下定決心般地說:“今日起盯著送藥的人,把藥給本宮攔下來。”


    憐春遲疑道:“娘娘的意思……”


    “閔梳身子骨弱,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畫扇說:“你是我的陪嫁,又從小就跟著我,也算是我的知心人。我記得閔梳怕冷,如今雖然已經開春,身子也要好好補補。”


    她笑了笑,溫柔的樣子十足像個好姐姐:“我的私庫裏有上好的當歸,你去磨成粉,揉在那藥丸裏頭,再給他送去。”


    文畫扇知道閔疏略通醫術,但那藥丸成分複雜,又無色無味。把藥丸掰開了往芯子裏加點當歸粉,他不可能聞得出來。當歸隻要遇上孤離裏的金鉤吻,立刻就能破壞藥性平衡。


    憐春不疑有他,領命就下去了。


    文畫扇一個人坐在軟榻上,丫鬟端了新鮮的梅子和果脯上來,文畫扇心思沉沉,突然想起從前安鸞殿的那些細枝末節來。


    她覺得荷花一事必有問題,可她思慮了很久,那個大膽的猜測仍舊不敢被她正視。


    文畫扇捏緊了手裏的帕子,眯著眼睛想,閔疏不能活。不僅閔疏,他那個被鎖在城西的病秧子娘也得一起死。


    打發了來往賀喜的人,文畫扇才長出口氣,摸著肚子裏的孩子就像摸著一塊護身符。


    憐春挑簾子出來,往下人住的地方去,如今府裏主母有孕,下人又新進來了一批,後院的廂房就要挪一挪。


    後院最偏的位置是個種了梨樹的兩進廂房,憐春望了一眼,吩咐說:“這個廂房住的誰?騰出來空著,隔幾日王妃娘家要送個奶娘來,王妃的寢殿住不下,生產前就先把奶娘安置在這裏。”


    小丫鬟也跟著她望了一眼,說:“奴婢不知道裏頭住的誰,不過好像是張儉大人帶迴來的。”


    憐春孤疑地看她一眼,才又說:“把門開開,我進去看看。”


    丫鬟根本沒有鑰匙,隻能說:“憐春姑娘,奴婢也進不去呀。”


    憐春氣著,罵道:“這裏是王府,王妃娘娘就是府裏的主子,他張儉一個奴才,養了個人在府裏,還不許王妃知曉?”


    正罵著,裏頭卻突然傳出來說話聲,那聲音斷斷續續,一遍又一遍重複:“……安之不必顧念著娘,娘在世上多活一天都是賺來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個道理你該明白的。……”


    這聲音像個老婦,過了會兒,一個男人說:“不對,太老了。”


    那聲音清了清嗓子,又重複一遍:“安之不必顧念著娘……”


    男人又說:“太柔了,英氣一點。”


    裏頭突然傳來腳步聲,憐春和小丫鬟對望一眼,二人連忙躲開了。


    憐春盯著那院子沉思片刻,覺得大抵不是什麽要緊事,於是說:“這間院子就算了,你把廚房後邊兒的下人房空出來一間,明日再來迴我。”


    小丫鬟應下,提著裙子跑了。


    張儉在院子裏踱步,沉思片刻後才說:“陳氏說話不是這樣,語調要慢一點,她從前也是書香門第裏的小姐,咬文嚼字要清楚些,你再來一次。”


    院子中站著個消瘦陰柔的男子,他點點頭,捏著嗓子又說了一遍:“安之不必顧念著娘,娘在世上多活一天都是賺來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個道理你該明白的。……”


    張儉頷首,說:“你再哭給我聽聽,就按著冊子上寫的詞來。”


    男子翻開冊子,張儉又說:“你是白梨戲院裏唱花腔的名角,真金白銀包你這麽久,是留你有用,這冊子上的詞句最好給我背得滾瓜爛熟,下次我再來,你最好不要翻冊子。”


    這男子正是白梨戲院的花十七,他連連頷首,應承著張儉,默默看了眼冊子上的話,試探著說:“……安之!安之!逃出去,從這裏逃出去!”


    張儉拉開椅子坐下,又說:“哭得太假。”


    花十七被磋磨了這麽久,不由得歎口氣,說:“張大人,王爺到底想讓我唱什麽戲?”


    “少問多練,免得掉了腦袋。”張儉看也不看他,往後一靠,說:“再來一次,這可是母子情深的話本子,你哭得最好真切些。”


    花十七合上冊子,站起來深吸一口氣,開口就催人淚下:“安之!安之不必救我,天下之大,萬路可奔!逃出去,要自由!”


    張儉在院子裏聽他練了半天,夜幕時分才匆匆離去,他繞過下人進了房,在梁長寧麵前行了禮,低聲說:“主子,花十七那裏差不多了。”


    梁長寧沒抬頭:“我不要差不多,我要一模一樣,以假亂真。”


    張儉又說:“再練幾天……”


    “七天。”梁長寧說:“我隻給七天,告訴花十七,唱不出我要聽的戲,他的命就交代在這兒了。”


    張儉應下:“屬下明白。還有一事……盯著陳氏的暗衛說,文府近日給的解藥她都私自留了一半藏起來。從廚房的痕跡來看,她像是在將藥丸溶於水後再曬幹成粉,我問了孔宗,孔宗說,這是在重做藥丸。”


    “她做了多少了?”梁長寧問:“這個法子會不會損害藥性?”


    張儉說:“做了大抵得有十來顆了。孔宗的意思是一定會有損藥性,隻是這孤離的解藥本就是一昧毒,損失了藥性反倒是好事。”


    梁長寧下意識地摩挲著扳指,片刻後才說:“人給我盯牢了,如今文畫扇有孕,我怕文沉要對陳氏動手。”


    文畫扇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梁長寧的,梁長寧心知自己沒碰過文畫扇,即便不得不偶有敦倫,也都做了完全之策。梁長寧沒有對文畫扇在外珠胎暗結而感到憤怒或氣惱,相反,他知道這是一個打破他和閔疏關係的重要導火線。


    這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是王府的長子。文畫扇都能有孩子了,那麽世子也是世子,郡主也會是世子。就算是文畫扇小產或誕下死胎,文沉都會當上外公。


    梁長寧於文沉來說是太強勁的對手,如今有了白紙一樣可隨意掌控的外孫,文沉怎麽會不心動?


    自古以來承襲爵位就是父死子繼。他若是要對梁長寧動手,那閔疏就是最好的刀。


    殺了梁長寧,世子承襲爵位,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文沉會怎麽逼著閔疏來刺殺自己?


    梁長寧想了片刻,覺得最有可能的法子就是投毒。不管閔疏能不能得手,文沉為了萬全之策,都不會留下閔疏這個後患。過河拆橋,兔死狗烹,是世家們慣用的伎倆。


    張儉說:“盯著呢,但我看王妃最近的動靜……她的陪嫁丫鬟憐春,從庫房裏取了兩支陳年當歸,說是要燉雞。”


    梁長寧立刻就想到從前那碗當歸烏雞湯去了。孤離之毒被孔宗診出來後,他著人查過此毒。孤離中有一昧藥叫金鉤吻,當歸的藥性會激發鉤吻之毒。


    “文畫扇要殺閔疏。”梁長寧後退兩步,把廊下開敗的荷花全折斷在水中,說:“荷花果然在冬日裏養不活……孔宗之前說他暨南之行後會配個解藥方子,配出來了嗎?”


    第65章 激發


    孔宗麵前攤開了一堆幹藥材,他爐子上還燒著茶,梁長寧耐心等著,茶壺沸騰出熱水,孔宗才手忙腳亂地把茶壺取下來。


    他終於落筆,把紙提起來吹得半幹,一邊說:“解藥方子我沒寫得出來,但我查了些古籍,尋到一個法子,或許有用。”


    孔宗把手裏的藥方壓在杯子底下:“我先前說過,孤離無解,解藥是藥,也是毒。隻是解藥能夠延緩毒性發作,暫保眼下無虞,但或許可以從解藥中剝離出毒性。孤離的毒隻能一點一點拔除,急不得。”


    梁長寧手指抵著龍紋戒,說:“就是說,得先收集起一堆孤離,再從這一大堆裏剝離出毒,剩下的才是解藥?”


    孔宗想了一會兒,說:“你給我搞一堆來,我先試試再說。”


    梁長寧沒答應他,又問:“怎麽個剝離法?”


    “先試試最笨的法子,”孔宗思量著,說:“王爺見過做藕粉嗎?一個路子,先磨碎了化在水裏,再把沉澱的藥渣和藥水分開,金鉤吻之毒不溶於水,多過濾幾遍,總能得到些解藥。”


    梁長寧問:“損耗太大了。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 孔宗攤手,又說:“王爺打算什麽時候對文沉動手?到時候把人往張道手裏一塞,要不了十天半個月,文沉什麽都能吐出來,藥方到手,我直接就能配出來。”


    “現在還不是好時候。”梁長寧說:“文畫扇有孕,他要謀一樁大的呢。”


    文畫扇自有孕以來,宮裏宮外都派人來賀喜,文沉更是借著娘家的名義往長寧王府裏送人。  梁長寧如今還不打算揭開她肚子裏孩子的身世,這是他壓在箱底裏最好用的箭,他要等文畫扇把兒子生下來,到時候一箭雙雕,幹脆利落地解決事情。


    文畫扇與誰私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果生下兒子,就是混淆了皇室血脈。文畫扇在亂局中選了條找死的路,那梁長寧就要讓她走得更遠,要讓她把文沉也帶上這條路。


    這是絕妙的機會,梁長寧甚至在琢磨著要把梁長風一起拉上路。


    是夜,梁長寧穿了身青色長袍,帶著閔疏拜訪了陳聰的院子。


    潘振玉正蹲在水池邊抓魚,見了二人立刻就站起來,喊:“王爺。”


    梁長寧抬手叫他免禮,閔疏在後麵跟他點頭算是見過。


    潘振玉說:“我們正準備用晚膳呢,這位是……”


    陳聰與閔疏幾次見麵時,他都不在。他聽張儉提起過閔疏,隻知道他是門客,不知他的樣貌。今日閔疏穿了身淺色長袍,看起來倒像個清冷自持的矜貴公子,潘振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閔疏已經低眉俯身行禮說:“在下閔疏,長寧門客。耳聞潘大人已久,今日有幸一見。”


    潘振玉沒想到閔疏知道他,他把人拉起來,大笑感歎道:“難得還有人記得我……往事如煙,咱們既都認王爺當主子,不必說這些恭維話!”


    潘振玉迎著二人進了裏屋廂房,又把昏暗的油燈點上,陳聰自己推著輪椅出來,見二人來,又坐著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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