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從怎麽搭箭控弦開始學。”梁長寧抽出長尾箭矢,穩穩當當地按在弓弦上。“手要穩,眼睛往遠處看。”


    他幾乎是把閔疏摟在懷裏,手把手教他。


    閔疏聽著他的話,眯起眼睛盯著百步之外的草靶,極其認真地勾住弓弦。


    細雪落在他睫毛上,閔疏忍不住後退,梁長寧的胸膛擋住他後退的步伐,不容置喙地把他按在原地。


    梁長寧的手指插進閔疏的指縫裏,幾乎是和他十指相扣,他眯著眼睛,鎖定草靶,說:“箭既然已經在弦上,就別留退路。”


    梁長寧帶著閔疏鬆開手,弓弦迴彈顫動,震蕩起空氣中的細雪,箭矢上的蒼鷹尾羽劃開空氣,淩厲直射而出。


    唰!正中靶心!


    弓雖然在閔疏手裏握著,出力的卻是梁長寧。閔疏讓出功勞,偏頭睨他一眼笑道::“王爺好準頭。”


    梁長寧貼在他的側臉邊,不輕不重地握住他的腰:“挺直了,別朝後仰,拉弓幹脆些,免得白白浪費力氣。”


    身後的侍衛抽出新的箭矢,雙手奉在梁長寧麵前。


    梁長寧看也不看他,還是盯著靶子,執箭搭弦:“閉上眼睛,感受風的方向。”


    風從麵前吹來,把他耳畔散落的碎發往後吹,閔疏聞到臘梅的香氣,他閉上眼輕聲道:“……是逆風。”


    梁長寧微微笑起來:“孺子可教。”


    他鬆開手,把拉弓的權力讓還給閔疏。


    弓弦牢牢勒緊閔疏掌心的嫩肉,箭矢上的毫毛在風裏輕輕震動,雪花落在閔疏纖長的睫毛上,他輕輕睜開眼,驟然鬆開了弓弦。


    “唰!”


    侍從疾步上前,從草靶子的紅心上拔出箭矢,又雙手奉上。


    “學得到挺快。”梁長寧不吝讚賞道:“看來這把輕弓選對了。”


    閔疏站直身體,低眉順眼道:“是王爺教得好,叫我明白了如今處於逆風,該怎麽才能不白費力氣。”


    梁長寧低頭瞟了眼侍從手裏那支鷹羽箭,又定定地看著閔疏,片刻後才道:“得了,今兒也不過叫你上手摸摸弓,天寒地凍的,迴去暖和著吧。”


    閔疏把輕羽長弓交給他,跟著暮秋聽話地迴去了。


    梁長寧對著張儉招手,張儉捧著匣子靠近,把長弓放迴匣子裏了。


    “弓弦太鬆,箭矢毛糙,送去兵部叫人改。”梁長寧垂下眼簾,把匣子哢噠一聲關上。


    張儉應是,猶豫片刻,委婉道:“弓弦不緊,力道就不好掌控。箭矢毛糙,就不能抗風。即便如此,閔大人仍能夠在逆風中正中紅心,可見技藝高超,非一般人可比。”


    小雪飄落,丫鬟捧著黑色長毛大氅來替他披上,梁長寧半張臉露在外頭,一雙眼睛隱在眉骨投射的陰影之下,看不清心思:“……怕是做給我看的呢。”


    雪花落在通紅的銀絲炭上,火星子劈裏啪啦爆開。


    張儉沒聽清,歪了歪頭,“王爺說什麽?”


    梁長寧遙遙看了眼百步之外立在雪中的草靶子,冷笑一聲:“隻怕他是在告訴我,即便是如今他屈居人下,受盡淩辱,也如他手裏那支百步外逆風穿楊的箭,他箭無虛發、絕不白費力氣。”


    張儉這迴聽清了,半晌才恭敬道:“閔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有骨氣。”


    梁長寧麵無表情:“去查。我要知道他怎麽進的文府,到底會不會武功,學過射箭沒有。還有那天西街是怎麽甩掉你們這些暗衛的。最重要的一點,他從丞相府出來又見了誰。”


    他微微抬手,是個決絕的手勢:“不止胭脂鋪,西街全都給我翻一遍,可疑人物收押入獄,叫張道去拷問。”


    張儉應下,又想起什麽:“茂閣老退居之後,似乎也居於西街,這番動作,怕是瞞不住他。”


    梁長寧笑了一聲:“不必瞞著老師,朝廷動向、時局變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不會阻攔的。”


    翌日西街進了逃犯,八百間鋪子查了一大半。


    包庇逃犯乃是重罪,掌管治安的兵馬司查抄西街,連帶著臨近西街的丞相府也一並問候了。


    文沉這幾日都在家中呆著,還不知這場搜查是暗度陳倉。


    不過鄭思的案子還沒著落,如今他自己的祖墳都哭過不來,哪有心情去亂葬崗號喪。


    搜查的人轉了一圈,俯身在張儉耳旁說了些什麽。文沉心裏一緊,盯著那侍衛的嘴巴,隻讀出大理寺三個字來。


    張儉揮退侍衛,賠罪道:“既然什麽都沒查到,那卑職就帶人迴去了,叨擾丞相大人,真真是對不住了。”


    文沉眯著眼睛看了他半天,才說:“張大人哪裏的話,為聖上辦事嘛,哪裏能說得上對不住呢?”


    張儉客氣兩句,帶人離開了。


    查了三天,一無所獲。


    隻有文畫扇嗅到了一點風頭,即刻求見梁長寧,被攔在了安鸞殿外。


    暮秋手裏端著紅泥小爐,爐子上煮了一碗濃香四溢的清粥。


    她笑得疏離:“王爺此刻有要事辦,王妃娘娘且請迴吧。”


    文畫扇不是傻子,自然不信這幅說辭:“安鸞殿是王爺寢殿,有什麽要事是在寢殿辦的?暮秋姑娘莫不是哄本宮!本宮找王爺也是要事,若是今日耽擱,日後出了什麽岔子,暮秋姑娘可能擔責?”


    暮秋垂首斜跨一步,擺明了是不讓的意思,“寢殿也有寢殿要辦的事,王爺命令,奴婢不敢不從。”


    文畫扇怔了片刻,咬牙道:“裏邊兒是哪個女人?”


    暮秋巧笑道:“王妃娘娘請迴吧,若真有急事,不妨晚上再來。”


    文畫扇已經冷靜下來,恢複了往日賢良的樣子:“姑娘說得是,過些時候抬入王府,說不得本宮還得稱一聲妹妹,到時候再見也不遲。”


    她轉身離開,身後的一串丫鬟快步跟上,大氣也不敢出。


    暮秋目送她離去,在心裏輕輕嗤笑一聲,哪兒來的什麽妹妹呢?


    她得叫一聲閔大人。


    床上一片淩亂,冬日的厚被褥早就撤下了,地龍熱騰騰地烤著,如今用的都是輕薄的素色蠶絲錦被。


    梁長寧將閔疏的發絲往後撩,盯著他痛苦的臉。


    那當真是寫著痛苦,看不出一點試圖反抗的隱忍。


    他微微歎口氣,頗為惋惜:“怎麽從前文沉就沒想著找人教你武功?再不濟也練練實實在在的拳腳功夫,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弱不禁風的,隨便玩玩兒就哭得一塌糊塗了。”


    閔疏抬起眼看梁長寧,笑得發顫:“王爺此話差矣,我要是會武功,又怎麽會……被王爺捉住呢?”


    “差點忘了,你做事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梁長寧一隻手狀似無意地搭在他的頸間。


    那處的皮肉隨著高昂的脖頸而緊繃,粘膩的汗液絲滑如錦帛,脈搏在梁長寧的指下跳動,確實是沒有一點內力波動的起伏,連帶著脈搏都無比正常。


    脈象虛浮,吐氣不穩,似大病纏身慢毒入體,確實不像是有武功的樣子。


    梁長寧慢悠悠地上下一起施加力道,閔疏忍住慘叫,隻是虛弱地笑:“王爺想知道什麽,不如直接問我,何必讓我白白遭罪呢?”


    汗水從他額頭滑落,他疼得發麻,下半身死死絞住梁長寧,已然是痛得麻木了。


    梁長寧衣衫完好,閔疏亂得一塌糊塗。


    身下的床好像是私牢的泥地,冷得閔疏骨頭都在疼。


    “上次你去西街胭脂鋪……”梁長寧感受到閔疏突兀而微弱的收縮,似笑非笑地故意頓了頓:“……買的那盒香膏,還沒用過呢。”


    閔疏一雙潮濕的眸子裏光華流轉,他費力地抬起頭,後腰彎出一道誘人的弧度,陷下去的鎖骨窩裏頭盛了一汪晶瑩的汗,仿若瓊漿玉液。


    他就著這個姿勢勾住梁長寧的脖子,把他朝著自己拉下來。


    梁長寧從沒見過這樣主動的閔疏,下腹的火驟然高漲,當即就衝了上來。


    閔疏痛得說不出話,聲音細若蚊呐:“王爺……王爺是怕我死在這裏嗎?”


    梁長寧愣了一下,閔疏已然力氣用盡,噗通一聲,跌迴枕上,歪頭昏去了。


    久久之後,梁長寧才抽身離開,喚人來清洗善後。


    明月高懸。


    入冬之後,天色就黑得早,各殿常常要點滿了燈才能用飯。


    不過今日安鸞殿不同往日那般亮如白晝,隻是點了幾盞小燭,光亮堪堪蓋過了火爐。


    外頭的大雪一直沒停過,寒風冷得刺骨,暮秋在外頭等了太久,爐子上的粥都煮幹了。


    她隻好再去膳房換了一碗,一並挑了些好入口的小菜,用托盤裝著,好生送進了安鸞殿。


    梁長寧正坐在榻上,慢條斯理地係腰帶。


    屋子裏的寢具都換了,閔疏縮緊被子深處,毫無意識地昏沉睡去。


    “奴婢端了膳房做的香菇烏雞粥,還有筍幹做的小鹹菜。”暮秋低著頭,眼睛落在地麵上。


    “罷了,先擱著。”梁長寧擺擺手,“別把他叫起來了,等他醒了再傳膳,香菇和烏雞好像是發物?換個清淡的來。”


    暮秋沒想到這層,立刻就應下了。


    梁長寧揮退屋子裏的一眾丫鬟仆人,等人都撤下之後,才抬手端起茶來。


    第13章 查探


    天已經大黑,屋子裏光線昏暗,一道人影輕飄飄落下,正是張儉。


    “西街八百七十間鋪子和三百間屋舍已經查完了,除了茂閣老的小私塾,那日晚上並無異樣。”


    梁長寧端茶的手頓了頓,“老師的私塾?”


    張儉頷首:“是,打更人說那日好似看見有人進了胭脂鋪後頭的小私塾,隻是他沒看清楚臉。”


    梁長寧眯著眼睛,目光不定:“問過老師嗎,他老人家怎麽說?”


    張儉嗯了一聲:“問過,茂閣老說,那日是他和學生約好相見的日子,說是這個學生每月這個時候都會去看他,我問閣老那學生叫什麽名名字,可有畫像,茂閣老卻不願多說,隻叫我不要再管。茂閣老定然沒有問題,想來……怕是我們查錯了方向。”


    “那就派人暗地裏守著,若是之後這個學生還會去,就看看這個學生長什麽樣子,記得派個會丹青的暗衛。”


    張儉記住了,又道:“屬下還借著查逃犯的名頭,查了一遍丞相府,事後丞相府有個小廝給王妃報信去了,要不要……”


    “不必,先留著。”梁長寧沉吟片刻,“還查到什麽了?”


    張儉又道:“查不到閔大人進丞相府的途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進的府,隻是知道閔大人沒上過學堂,才學卻不錯……,至於武功射箭,那確實是一點也不會。”


    梁長寧把茶放迴桌子上,摩挲著玉扳指,過了片刻道:“先別查西街了,著重查閔疏的來處,他這樣的人,不太可能會乖乖聽命於文沉,沒見著文畫扇他都不怎麽放在眼裏嗎?”


    “必然是有什麽把柄落在文沉手裏了,再不濟也得有什麽值得閔疏給他賣命的東西。”


    張儉點頭。


    梁長寧又說:“先摸一道丞相府周邊,看看能不能查到點什麽,他不可能沒上過學堂,必然有人教導他,他不是池中之物,也不是聖人返世,不可能這是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是。”張儉點頭,說:“隻是文沉把他藏得深,丞相府的下人都不知道有他這麽個人,查起來或許要廢一番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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