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偶然傳來一兩聲壓抑的呻吟,聽起來不像是王爺的聲音,也絕不是女子的聲音。離得最近的丫鬟臉色通紅,卻不敢有絲毫好奇心。


    那聲音勾人心魂,叫人聽見骨頭先酥了一半。一開始斷斷續續,後來猛然高漲,卻立刻就被一聲悶哼打斷。


    她聽見王爺低沉的聲音,像是在誘哄著什麽。


    “噓她們要聽見了。”


    丫鬟搖搖欲墜,已經要站不穩了。正在這時,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她惶然抬頭看了一眼,剛好從門縫裏看進去。


    正廳簾子之後,一道消瘦的人影跪坐在椅子上,他額頭抵著椅子的扶手,素白的衣袍淩亂地掛落在腰間。丫鬟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見他白皙光潔的背上有一對凸出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瀕死時收斂起來的翅膀,他的黑發披散下來,兩隻纖細的腳腕上緊緊栓著一條素白的布帶子,那正是他的腰帶。


    丫鬟認出了這條腰帶,也認出這個人正是她這些天伺候的主子。


    她怔然地後退半步,立刻又止住了。梁長寧衣著整潔,饜足地收迴了推開門的手,盯了這個失態的丫鬟一眼,隨意道:“眼珠子不想要了?”


    丫鬟臉色一白,立刻就跪下了,“奴婢,奴婢不敢!王爺”


    “拖出去,直接打死。”梁長寧麵色和善道:“誰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下場比她好不到哪裏去。”


    下頭的人噤若寒蟬,冷汗爬滿了額頭。


    梁長寧掃了一眼小廝端著的盤子,“端到正殿裏去吃吧,這些葷腥都撤了,做些清淡的上來。”


    小廝應了一聲,帶著人下去了。


    第10章 疑案


    梁長寧折返迴去,用毯子把閔疏裹起來,從偏殿抗到了正房裏去。


    他把閔疏放在軟墊上說:“聽伺候的人說你這幾日隻吃飯不吃菜,怎麽,我王府的菜不合你心意?”


    閔疏眼角的餘紅還沒消,嘴唇也還有些紅腫,“……王爺府上的菜很合我口味,隻是閔疏平日喝藥就已經足以飽腹了。”


    “不是擔心我下毒?”梁長寧端了半碗雞湯給他,盯著他吃下去,才繼續說:“也是,下毒太沒意思,不如下春藥來得好。”


    閔疏不想理他,隻悶頭吃飯。


    但梁長寧多年來奉行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的理念,決定給閔疏點甜頭嚐嚐。


    他伸手端碗,慢悠悠地喝湯,語氣隨意,像是在打賞下人:“大理寺的人選定好了?”


    閔疏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不太確定他是在試探還是真的想放權給他。


    他小心謹慎,不敢越界半步:“此乃國事,閔疏不敢參政,一切皆有王爺做主。”


    梁長寧啼笑皆非地看著他,“怕什麽?給你你就拿著,要馬跑起來,也得先把馬喂飽,是不是?”


    閔疏抬頭看他,目光遊移半晌,才抿唇道:“是,多謝王爺賞賜。”


    閔疏把官職說得像是梁長寧的私有物,這讓梁長寧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想,這小東西倒是看得起自己。


    不過良禽擇木而棲,他這樣反而讓梁長寧更覺得他有點東西。


    他大大方方的樣子很好地取悅了梁長寧,梁長寧放下筷子,問:“我叫人每月給你開例銀……就按王妃的份例來。”


    閔疏不知道他在搞哪一出,但有錢送上門不要白不要,隻是他這話聽起來不太舒服,什麽叫按王妃的份例來?


    閔疏垂下眼簾,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王妃深受皇恩,份例怕是遠超宮裏貴妃,王爺破費。”


    他想打探文畫扇手裏有多少銀子。


    梁長寧似笑非笑:“那點錢算什麽,文沉貼補得多,她自然用得也就多,我派給她的丫鬟也不是好相與的,你以為她打點起來很容易?”


    閔疏懂了,“王爺真是狡詐,連女子的錢都騙。”


    閔疏輕笑道:“派人為難王妃,等著王妃拿錢賄賂下人,下人反而感激王爺呢……我猜猜看,大頭在門房那兒,是不是?”


    文畫扇想要把消息傳出去,要麽飛鴿從天上走,要麽就隻能從大門走。


    門房那個老仆,心眼兒多著呢,不狠狠刮一筆下來,怎麽可能鬆手開門?


    到時候文畫扇的人從他眼前過,他再轉頭把消息報給梁長寧。


    真是好一筆算計!


    梁長寧伸手彈他的腦門,“以後這錢歸你了,午後把大理寺的人選列出來,交個單子給我看。”


    “王爺這麽肯定能把人推上去?”閔疏微微抬眸看他,眼角的紅還沒消下去,看得梁長寧心裏一動。


    閔疏沒注意到他暗下去的眼神,繼續道:“皇上與王爺並不親厚,吏部是文沉心腹,而唯一能勉強與之相對的太後,也不曾對王爺心善過。王爺要推人上去是打算用軟的還是用硬的?”


    梁長寧的眼神略過他敞開的衣襟,從裏邊兒雪白的繃帶上滑過,又把目光收迴來。


    底下丫鬟看他用完了飯,端著銅盆來給他淨手,梁長寧伸手接過帕子擦手,毫不在意道:“那得看上頭幾位吃軟還是吃硬了。說起來我那皇兄看起來倒是個心硬的……”


    梁長寧頓了頓,止住了話頭,語氣不變:“行了,用了飯就躺著睡會兒。免得久病不愈,本王可不稀罕要一個殘廢做事。”


    丫鬟端著銅盆退下,水流撞擊在銅盆上發出嘩啦聲。


    閔疏點頭,咬著筷子正要說話,就見張儉從門外急匆匆地進來,後背都被汗打了。


    他語氣急促,也不避著閔疏,臉色不太好,“王爺,鄭思死了!”


    閔疏咬著筷子的牙齒磕了一下,心思瞬間過了百轉。


    梁長寧似乎早有預料,端起冷茶來漱口,半晌道:“查出來誰動的手了嗎?”


    張儉搖頭:“押運的囚車從西側門出來之後就一路往東走,去的方向確實是大理寺。卑職一路跟著囚車也沒看出異樣,後來囚車停在大理寺門口,鄭思是自己下的車,剛上了台階,還沒進門,人就倒了!”


    張儉繼續道:“人倒下了之後立刻就斷了氣,看著不像是中毒,先前根本沒有一點跡象。因著這次是太後下的旨意,所以押運的差解不是官府的人,是北鎮撫司從周將軍府邸調迴來的禦林軍。”


    閔疏冷不丁出聲道:“北鎮撫司直屬聖上,難不成有人在裏麵渾水摸魚?”


    張儉看了眼梁長寧,見他微抬下巴,才對著閔疏豎起三根手指,比了個三道:“大人不知,聖上如今年幼,尚且還握不牢禦林軍,如今的北鎮撫司有三波人,司禮監閹人歸了太後,官宦世家這一波大多都靠著文沉,剩下的正兒八經爬上去的,才是咱們的人。”


    閔疏皺起眉頭,偏頭看向梁長寧,沉思片刻,低聲道:“仵作呢?”


    梁長寧放下茶盞,笑起來:“腦子倒是動得快,仵作這種髒活累活,哪家的紈絝願意做?”


    他對著張儉擺擺手,穩坐不動道:“咱們閔大人是想查死因呢,傳個話進去,有消息了再報。”


    張儉得了令,急匆匆地又下去了。


    梁長寧等著張儉徹底走了之後,才偏頭望著閔疏。


    他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微微暗沉,眉骨帶著眉尾下沉,看著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閔疏知道他在想什麽,立刻道:“不像是文沉下的手。”


    “怎麽說?”梁長寧收迴目光,往後一靠,是個要耐心傾聽的架勢。


    閔疏思量著,把含在唇齒間的筷子頭吐出來,說:“文沉雖然想鄭思死,但他決計不會放過這樣能嫁禍王爺的機會。可文沉早上才說要改日再審,下午人就死得不明不白,這不是明擺著把鍋往他自己頭上扣嗎?”


    “更何況從下朝到現在,整整三個時辰,文沉竟然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我……”閔疏語氣篤定:“他想拉王爺下水,必定會讓我裏應外合!”


    梁長寧默不作聲,過了會兒才說:“行了,仵作驗屍怎麽也得兩個時辰,你躺著去吧……藥喝了嗎?”


    閔疏知道他還是起疑了,也不敢再多言。話說到這裏,梁長寧要是還沒腦子,那他還不如早日謀求退路,投靠老師去。


    梁長寧揚聲對外:“來人!”


    守在外室的丫鬟掀開簾子跪進來,福身問:“王爺何事吩咐?”


    梁長寧扣了扣桌子,語氣不悅:“藥呢?”


    這貼藥按醫囑是要飯後即刻服用的,方才耽誤了好半天,早就過了服藥的時辰。


    丫鬟愣了愣,反應過來,即刻道:“迴王爺,閔大人這帖藥已經吃了,今早上府醫來請脈,說是病情緩和,該換方子了,如今這副新的藥是一日一次,睡前用,擱在小廚房裏,還沒煎呢。”


    梁長寧望了眼閔疏,問:“病情緩和?我怎麽瞧著你還是一副病癆鬼的模樣?”


    閔疏微微一笑:“許是很久沒下床走動,所以看著虛了些。”


    梁長寧嗯了一聲,點頭說:“這話倒是對,我也覺得你虛得很。”


    閔疏知道他又在說些不正經的東西,笑著假裝聽不懂。


    梁長寧知道他一貫會裝聾作啞,也不氣惱:“我可沒拘著你,隻一條,出府報備。”


    閔疏掛起乖巧的笑,看著他掀簾子走了,才小聲嘀咕道:“……沒拘著我,倒是別來折騰我啊。”


    梁長寧人已經走遠了,聲音還能傳過來:“本王聽得見!”


    閔疏立刻閉上嘴,又開始咬他的筷子頭。


    下午的時候出了太陽,丫鬟端著點心進來問:“今天天氣好,閔大人要去花園逛逛嗎?”


    閔疏搖頭,單手握著書卷,斜倚在床邊道:“不去。”


    花園有什麽好的逛的。


    閔疏的目光望出去,看到院子裏盛開的兩枝臘梅。


    香得煩人。


    他其實不喜歡臘梅,但偏偏梁長寧這王府裏頭種了許多,香氣撲鼻,沾上了就許久不散。


    丫鬟暮秋跨進來,俯身在他耳邊小聲道:“王妃身邊的貼身丫鬟來了,說前日來給王爺請安,有枚玉佩落了。”


    閔疏前幾日病中,成日困於塌上,但也知道這安鸞殿來了些什麽人。


    文畫扇自嫁進王府之後,就沒來過幾迴,偏偏還要說自己掉了枚玉佩在這裏。


    閔疏垂下眸子,知道她這是要見自己的意思,“知道了,你且去告訴王妃娘娘,這枚玉佩正好被我拾到了,稍後就親自給她送迴去。”


    暮秋是長寧王指派過來的,說是服侍他,其實心裏並不把他當真主子,“是,奴婢這就去稟告王爺……大人病體初愈,奴婢陪著大人過去吧?”


    閔疏笑了笑沒說話,是個順從的意思。


    他如今身在屋簷下,萬事能順則順。反正到時候談話內容也會寫成文章擱在梁長寧的書案上,倒不如幹脆表個好態度,也能叫他對自己放鬆點看管。


    閔疏這幾日算是摸明白了,長寧王這人頗有些吃軟不吃硬的脾氣,順著他來能送快些,逆著他來也改變不了什麽結果。


    閔疏身上拿不出什麽物件兒來,就叫暮秋從梁長寧的私庫中挑了塊便宜點的玉佩帶上。


    但梁長寧哪兒能有什麽便宜貨?倆人選了半天,最差的居然是一對鴛鴦蝴蝶並芍藥的紫玉。


    不算價值連城,拿出去卻也抵得上尋常百姓三五年的口糧。


    閔疏並不把錢放在心上,隻是不想選了好的給文畫扇後又被梁長寧尋著借口折磨。暮秋倒是真的有點舍不得,抱著匣子不說話。


    “行了。”閔疏把玉佩從她手裏扣出來,輕笑道:“王爺庫房裏比這好的必然多了去了,你瞧瞧那羊脂玉雕花鏤空的八麵屏風,這枚紫玉也算不得什麽。王爺都沒舍不得,怎麽你倒是先小氣起來了?”


    暮秋癟嘴:“要是王妃說丟了個手帕耳環什麽都就好了,偏偏要說玉佩,這不是存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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