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錢弘佐的繼位之路步步充滿著殺機,從錢元瓘病重那一刻起,看似平靜的吳越王朝,早已暗流湧動。


    錢元瓘的親信內牙指揮使戴惲,掌握著吳越的軍事,戴惲的妻子跟錢元瓘三子錢弘侑的乳母是親戚。西安侯錢弘侑,是錢元瓘的養子,並非親生,本名孫本。元瓘病危,戴惲蓄謀想擁立錢弘侑。


    錢元瓘駕崩,內都監章德安封鎖消息,秘不發喪,對外不發表訃告。為扞衛錢氏王權,決定先發製人,出手對付錢弘侑、戴惲。


    後晉天福六年(941)八月二十五日,章德安以錢元瓘的名義宣召戴惲進宮。戴惲奉召,一進吳越王宮,埋伏的兵甲,立即上前將其拿下,章德安下令將戴惲當場誅殺。接著罷黜西安侯錢弘侑為平民,將其逐出錢氏家族,恢複孫姓,幽禁到明州。


    當日,根據錢元瓘的遺命,錢弘佐繼任鎮海、鎮東節度使。


    九月初三日,錢弘佐繼承王位,更名錢佐,任命丞相曹仲達攝掌政務。


    曹仲達本名曹弘達,吳越名將曹圭之子,杭州臨平人,年輕時,“錢鏐見而奇之,以妹許仲達”,授台、虞兩州刺史。錢元瓘即位,命仲達權知政事,拜丞相。作為錢佐的姑爺爺,三朝元老曹仲達繼續擔任丞相一職。曹丞相治政有略、治軍有方,內外鹹服。


    十二月二十五日,後晉冊封錢佐為鎮海、鎮東軍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國王。


    ◆ 幼主老臣


    錢佐字玄佑,錢元瓘第六子,性格溫和謙恭,喜好讀書,禮賢下士。雖然年少,卻是勤於政務,親力親為,發現時弊,剔除隱伏,無事能瞞過他的慧眼,無人能欺得了他。


    老百姓中有人奉獻嘉禾,錢佐詢問司掌倉庫的官吏,道:“現在糧食積蓄有多少?”


    倉庫官迴答道:“能用十年。”


    錢佐道:“這麽說軍糧是足夠了,可以對我們的子民寬鬆一些。”於是命令免除境內三年租稅。


    錢佐繼位,吳越眾臣都把錢弘佐當娃娃看待,本來很簡單的事情,政令的上通下達就是不暢,消極怠工者屢見不鮮。


    上統軍使闞璠強橫霸道,排斥異己,錢佐無法駕馭軍中這些悍將,“軍中言賜與不均,舉仗不受,諸將不能製”,雖然大賜諸軍,換來的還是怨聲載道。錢佐派八都舊將出身的丞相曹仲達出麵斡旋,才將心懷不滿的內牙諸軍安撫下去。


    天福七年(942),錢佐對內牙軍的領導機構進行了調整,以內衙指揮使章德安、李文慶為內衙左右都監使,以都指揮使闞璠、胡進思為內衙左右統軍使。


    章德安、李文慶與闞璠之間多有不睦,雙方爭執不斷。天福八年(943)七月,闞璠一人獨攬大權,將章德安貶往處州,李文慶貶往睦州。沒了掣肘的對手,闞璠與右統軍使胡進思從此更加專橫跋扈,錢佐幾成傀儡。


    錢佐忍而不發,他喜歡等,等自己再長大一些,羽翼再豐盈一些。


    天福八年(943)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歲的錢佐納仰仁詮的女兒仰氏為妃。


    內都監使杜昭達和都指揮使闞璠收受賄賂,貪得無厭。杭州有個叫程昭悅的土財主,知道他倆貪財,便用重金收買二人,謀了個內都監的官職,得以到錢佐手下做事。


    錢佐年少,人生經驗不足,難免會被程昭悅玩弄於股掌之上。一來二去,程昭悅就取得了錢佐的信任,闞璠後悔不該引狼入室。


    由於闞璠為人貪暴,人皆惡之,程昭悅便私下搜集闞璠的罪狀,然後密告錢佐,錢佐便打發闞璠去明州做刺史,胡進思出任湖州刺史。


    有人向錢佐進諫道:“悍將手握重兵,放虎歸山,終非是長遠之計。”錢佐覺得這話提醒得對,沒等二人赴任,又把二人給留了下來。


    內外馬步都統軍使錢仁俊也是錢元瓘的養子,他的母親是杜昭達的姑姑。


    程昭悅向錢佐告密,說闞璠和杜昭達準備謀反,改立錢仁俊。錢佐大怒,立命捕拿二人,下獄嚴刑拷打。


    破鼓要用重槌敲,治沉珂要下猛藥,治亂世要用重典。開運二年(945)十一月,錢佐下令誅殺杜昭達、闞璠,罷了錢仁俊的官職,囚禁東府。由於胡進思暗地裏幫助程昭悅扳倒闞璠,所以逃過一劫,這也為以後埋下了後患。


    不見血不長記性,由此吳越國文臣武將才開始畏懼恐慌,再也不敢怠慢小覷自己的國君。


    ◆ 恤鄰保境


    開運二年(945)十月,南唐中主李璟出兵滅掉閩國,將閩國君主王延政虜到金陵,同時開始進攻割據福州的李仁達。李仁達派遣使者向吳越王上表稱臣,請求作為吳越國的附庸,求取救援。


    後晉天福五年(940),吳越王錢元瓘就曾經援助過閩國王延政,結果損傷一萬多將士,吳越元氣大傷。


    吃一塹長一智,這一迴,吳越的文武群臣都不想管這等閑事,勸錢佐道:“福建山路難行,就算我們出兵,到福州時估計李璟也差不多得手了。”


    錢佐大怒道:“李璟若得福州,下一個遭殃的必定是我們!唇亡齒寒的道理,你們不懂嗎?況我為天下大元帥,藩方有難,豈能袖手旁觀,再亂言者,斬!”


    錢佐不顧臣下反對,命統軍使張筠、趙承泰帶著三萬吳越精銳,水陸並進,前去解救李仁達,隨後再派大將餘安走水路急赴福州。


    南唐軍在福州城下被吳越援軍殺得大敗,主將馮延魯自殺未遂。


    福州解圍後,李仁達把福州這閩國故都獻給了吳越。錢佐命張筠、餘安班師,並以東南麵安撫使鮑修讓領兵駐守福州。


    吳越得到福州,幾十年來一直被楊吳、南唐戰略壓製的劣勢徹底扭轉,南唐經過福州大敗,損失慘重,對吳越國已經構不成軍事威脅。


    福州大捷,錢佐的威望和人氣瞬間爆棚,群臣再也不敢小覷自己的小主子。


    開運四年(947)二月,內都監程昭悅聚集門客,私造兵械,招納亡命,並和方士交往,意欲圖謀不軌。錢佐大為震驚,就想著除掉此賊。


    錢佐命內衙都監使水丘昭券發兵去捕殺程昭悅,吩咐道:“你今天傍晚帶領甲士一千人包圍程昭悅的宅第。”


    水丘昭券道:“程昭悅不過大王一家奴耳,有罪應該明正典刑、當眾處決,不宜於夜晚興兵問罪。”錢佐認為水丘昭券說的有道理,於是命內牙指揮使儲溫率武士埋伏在程昭悅府中,待程昭悅迴府,立刻將其抓送東府審訊。二月二十三日,將程昭悅押往越州斬首。


    三月,錢佐任命其弟東府安撫使錢弘倧為丞相。錢佐也知道錢仁俊並無反心,便把哥哥釋放出來,給他官複原職。


    六月初一,錢佐突得重病,由於錢佐兒子年幼,遺命委任弟弟十八歲的錢弘倧為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任侍中。


    六月初二日,錢佐醫治無效去世。


    錢佐死得未免太突然點,幼主主政,死也就死了,沒有人會問為什麽?《新五代史》也隻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開運四年,佐卒,年二十,諡曰忠獻。”


    錢佐英明果斷,在位七年,社會安定,生產發達,是五代十國時期難得一見的少年英主,史家對錢佐極盡溢美之辭“恭勤庶務,紹開霸圖,有果斷之名。”


    六月十三日,錢弘倧正式繼承吳越王之位,依然是幼主繼位,吳越的皇權依然是危機四伏。


    ◆ 這個大王愛殺人


    錢弘倧,字隆道,文穆王錢元瓘第七子,錢佐異母弟,即位後更名錢倧。


    錢倧的性格跟他的六哥錢佐一樣,生性聰明機敏,嚴厲剛毅。初任內衙指揮使、檢校司空,十五歲出任東府安撫使,後多次升遷至檢校太尉。開運四年(947)三月,錢佐任命十八歲的錢倧擔任丞相。


    錢佐善於隱忍,錢倧卻有些過於剛烈。錢倧經常不滿自己的哥哥錢佐容忍寵養眾將,以至於政令都不是出於自己。現在他掌權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燒向的就是朝中文武百官。他要整頓朝綱,殺人立威,首先誅殺的是杭、越二州玩忽職守敗壞法紀的三名官吏。


    危機也從殺人的這一刻開始了。


    大行皇帝駕崩,新皇要從親族裏遴選,新皇繼位,所有參與新皇推舉工作的大臣,都有迎立之功,都會被加官進爵。有的權臣為了加官進爵,也會先發製人,把老皇帝整駕崩了的事,時有發生。


    年近九十的四朝老臣內牙統軍使胡進思,倚仗有迎立錢倧之功,專權跋扈,幹預朝政。這事讓吳越王錢倧心裏很不爽。就想著外放他到地方去管轄一個州,胡進思不願意。


    做臣子的不服管教,做王的心中自然氣就不打一處來。朝堂之上,胡進思有時陳述自己的見解,錢倧就多次當麵折辱他,甚至當場示怒,語帶譏厭。


    伴君如伴虎,胡進思心知肚明,於是就在家裏,設置一個錢佐的牌位,披頭散發,向先王哭訴自己心中的委屈。


    ◆ 薑還是老的辣


    胡進思,湖州人,生於晚唐大中十二年(858),早年以屠牛為業,後來加入錢鏐軍中。


    百姓有殺牛的,官吏查訪此事,拿來他人所買的肉近一千斤。錢倧覺得一頭牛能出千斤肉,有些不可思議。就問胡進思:“牛大的能出多少肉?”


    胡進思道:“不過三百斤。”


    錢倧道:“那就是說,這些官吏是胡說了!”於是命人查辦官吏的罪。


    胡進思向錢倧拜賀他的明察,錢倧問:“您怎麽能知道得這樣詳細?”


    胡進思有些不安地答道:“臣過去沒從軍時,也曾幹過屠牛的營生。”胡進思認為錢倧知道他原來的舊業,是故意侮辱他,心中更加憤恨。


    錢倧在碧波亭檢閱水軍,對官兵的賞賜比過去多了一倍,胡進思極力勸諫減少賞賜,錢倧大怒,把筆投到水裏,說:“我的財產和士卒共有,有什麽多跟少的杠杠嗎!”四朝老臣胡進思吃了個閉門羹,頓時感到無地自容。


    錢倧繼位後,福州李仁達命他的弟弟李弘通主持福州留後事務,親自到杭州覲見吳越王錢倧,錢倧加封李仁達為兼侍中,為他改名為李孺贇。


    李仁達來杭州後,錢倧也沒發話讓他迴去,他越想越害怕,後悔自己來見錢倧,就用二十株金筍和其它珍寶賄賂胡進思,請求吳越王放他迴福州。


    胡進思替李仁達求情,錢倧答應放李仁達迴福州,仍為威武軍節度使。


    開運四年(947)十二月,李仁達因與鮑修讓不和,計劃襲殺鮑修讓,再以福州投降南唐,結果被鮑修讓察覺。鮑修讓帶兵攻入李仁達的府邸,殺死李仁達和李弘通,族滅其家,隨後將李仁達的首級送至錢塘。錢倧派丞相吳程主持威武節度事務。


    閩國故將李仁達陰陽反複,自公元945年起,兩年之間,叛王繼昌、叛卓嚴明、叛南唐、叛吳越,把叛變當做兒戲,光名字就改了四迴。


    李仁達在福州自立後,向南唐稱臣,因與南唐皇族同為李姓,被編入宗室屬籍,賜名李弘義,與李璟的兒子李弘冀、李弘茂等同輩。


    之後,他又背叛南唐,向後晉稱藩,拋棄南唐所賜李弘義之名,改名為李弘達。


    後來又向吳越稱藩,因名字中的“弘”字觸犯吳越王錢弘佐的偏諱,又改名為李仁達。


    錢倧即位後,召李仁達到杭州覲見,為其賜名李孺贇。


    李仁達最後落得個滿門族滅的下場。蔡東藩評價說:“兇狡如達,應該至此!”


    李仁達反叛,錢倧把胡進思埋怨了一通。君臣關係到了這一步,胡進思越發感到不安。


    朝堂之上,總有見風使舵的小人,內衙指揮使何承訓見胡進思跟吳越王錢倧的關係搞得有點緊張,就建議錢倧殺掉胡進思。錢倧猶豫不決,就和內都監使水丘昭券商議,水丘昭券認為胡進思黨羽眾多難以製服,不如寬容他。


    何承訓怕事情泄露,對自己不利,就把錢倧跟水丘昭券密謀之事告訴了胡進思。胡進思想,自己跟隨吳越開國君主錢鏐出生入死,現在反遭加害,真是太不甘心了。先下手為強,自己絕不能坐以待斃。


    一個九十歲的老人家,決定跟他的十八歲毛頭大王,來一場巔峰對決。胡進思有三百親兵死士,個個英勇善戰,以一當十。為了以防萬一,胡進思做了秘密部署和分工,就等時機成熟,殺進王宮,製服國主,控製吳越。


    十二月三十日,除夕夜,錢倧宴請眾將領和文武百官,君臣一起開開心心地過大年。錢倧讓畫工獻上《鍾馗擊鬼圖》,並親自在這幅畫上題詩一首,引得群臣共相朝賀。


    疑心生暗鬼,胡進思見狀驚懼不已,心想:“錢倧這是把自己比喻成鍾馗,把我胡進思比喻成小鬼啊,他這是要對我動手了!”


    胡進思越想越害怕,便以如廁為由,搶先離開宴席。他決定主動出擊,先下黑手,廢除錢倧。


    一場弑君流血的軍事政變,在除舊迎新的除夕之夜,在舉國歡慶的新春佳節來臨之際,一不炳燭,二不揚聲,風卷殘雲般地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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