詫異的表情一閃而過,昭陽皇後高傲在頂的目光從裴崢身上轉到小皇孫身上:“珩兒也在這兒啊。”


    小皇孫似乎不太喜歡昭陽皇後,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地行禮:“阿珩給皇祖母請安。”


    “珩兒乖,在玩什麽呢?”


    小皇孫低著頭沒說話。


    昭陽皇後狀似寵愛般摸了摸他的小臉蛋起身向慶隆帝走去。


    裴崢行禮後起身,眼神凝成一條釘子,目送昭陽皇後在眾宮女內侍的簇擁下走到慶隆帝身旁。


    “臣妾侍奉陛下服藥。”


    “你怎麽親自送來了,勞煩皇後下雨還來這一趟。”慶隆帝客氣而疏離地說道。


    昭陽皇後嬌羞一笑,衝手下人打了個手勢:“過幾日就是臣妾嫁給陛下三十年的日子,臣妾親自給陛下繡了一條腰帶。”


    宮人呈上一玉質托盤,昭陽皇後剛要掀開展示,慶隆帝隨意一揮手,福總管上前接過轉身放置一旁。


    昭陽皇後訕訕收迴手。


    她貴為一國之母,統領後宮,可這一生卻並不得寵,慶隆帝對她雖不至於冷落,卻也僅僅止於“相敬如賓”。


    慶隆帝接過藥碗將那碗湯藥一飲而盡,仿佛飲水一樣已經習以為常。


    昭陽皇後接過空藥碗,眼珠子微轉,思忖須臾後試探地問道:


    “方才臣妾到慈仁宮給母後請安,母後身體欠安也才服了藥又睡下了,似乎聽說母後想接珩兒到跟前養著解個悶,興許一高興精神就能好起來呢?”


    自打姬超被處置,姬太後便與慶隆帝生了嫌隙,母子關係緊張,姬太後稱病已半月未出慈仁宮了,突如其來放出此等風聲也不知打的什麽算盤。


    她受兒子李景臨所托,特意前來打探一二,探探陛下的口風。


    福總管奉上茶水,慶隆帝就著他的手漱了口,龍袖遮擋下,他的臉色有些不引人注意的警覺與厭煩。


    “阿珩調皮無狀,恐惹母後生氣,此事還是罷了,可從宗親中挑個溫順喜人又稍年長些的丫頭陪伴母後,此事勞煩皇後著手辦理吧。”


    昭陽皇後聽到自己想聽到的答案,緊繃的神情稍稍鬆懈下來,無意識揉著指尖,幾不可聞地唿了口氣。


    她就知道陛下不會把寵如眼珠子的小皇孫交出去,交給姬太後,若真把小皇孫交給姬太後,那可不就把命脈捏在姬家手裏了。


    當然她關心的並非這個,她關心姬太後把小皇孫弄到跟前是何用意?雜亂的猜測讓她抓不到頭緒,不過指定不是什麽好事。


    “唔……陛下所言正是,母後精神不濟適宜靜養,五六歲的小孩子正是活潑愛鬧的年紀,吵吵鬧鬧不合適,不如依陛下所言,召個可人貼心的丫頭進宮,臣妾這就著手去辦。”


    “好。”


    昭陽皇後若有所思瞥向小皇孫身旁那個麵生的年輕男子,狀似不經心又問道:“陛下,那位教珩兒拉弓之人是誰?”


    “寧信侯府……”慶隆帝開口要說是寧信侯府家的小公子,想起這爺倆鬧得不可開交已到了恩斷義絕的地步,於是改口道,“他便是當日蓮花樓救駕之人。”


    “哦?那豈不是寧信侯府家的公子。”


    昭陽皇後收迴目光暗自皺了皺眉,心裏責怪自己大驚小怪,天下相貌相似之人並不稀奇,怎會無端想起南楚那個魅惑主君的狐狸精,真是晦氣!


    阿珩指間握著一張弓,閉著一隻眼拉滿弓,忽地轉身對準了皇爺爺身旁笑得一臉假麵的昭陽皇後。


    在阿珩身後,裴崢半蹲著身子,順著弓箭一角亦冷冷地盯向殺母仇人,漆黑深刻的眼神深不見底。


    昭陽皇後心悸之餘忍不住再次側眸向裴崢看過去,冷不丁被指向她的弓箭嚇了一跳,腿一軟竟向地麵跪滑下去,手中的藥碗“啪”一聲打碎在地。


    “皇後娘娘!”


    宮女大驚,趕忙上前將昭陽皇後扶起,一個宮女收拾地上碎盞之時手指被割破,挨了福總管一個嚴厲眼神。


    這邊一片驚慌,大殿中央的小皇孫舉手執弓轉了半圈又將弓箭倏地轉走。


    他瞄了一圈景物,而後對準殿門之外。


    呯——


    箭矢的箭羽穿過內殿唿嘯而出,一箭將殿門外候著為皇後娘娘打傘的內侍帽子射飛。


    內侍腦袋一涼,頭發披頭散發掉落下來,一臉懵地轉頭,而後看到穿過帽子的箭羽將長廊處飛過的一隻扁毛畜生打了下來。


    那內侍腦子“哄”一下炸了,驚恐又不知所措地呆愣原地。


    ——那是昭陽皇後養了多年的寵物,一隻綠毛鸚鵡。


    “哦!”小皇孫高興地歡唿起來,“打到一隻鳥!”


    裴崢鬆開小皇孫的小手直起身子,衝小家夥擠擠眼誇讚道:“恭喜殿下,一箭雙雕,小殿下可真棒!”


    伺候小殿下的貼身內侍興衝衝跑出去撿意外得來的“獵物”,結果一出門看到地上被一箭穿心的鸚鵡,當場倒抽一口冷氣。


    這宮裏,誰人不知這隻綠毛鸚鵡是皇後娘娘的心肝。


    小內侍硬著頭皮把那隻死鸚鵡撿迴來,不明所已的小皇孫興高彩烈地從他手上拿下自己的“勝利品”,而後顛著小短腿跑去向皇孫孫炫耀。


    昭陽皇後當即臉色一變,嘴角抽了幾抽。


    小皇孫揚著臉一臉求表揚的小表情,慶隆帝點了他一下鼻尖:“不錯!”


    給皇爺爺看完“戰果”後,小皇孫轉而又跑迴去搗鼓那隻弓箭,被內侍追著擦手上血跡:“小殿下……”


    慶隆帝的目光是真的欣慰,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通常會害怕死物,何況親手所致,可他小小年紀並沒有婦人之仁,為帝王者心性必須狠硬,慈不掌兵,善不執政。


    哪一個登上帝王之位不是一路瀝血殺將出來的。


    福總管低咳了一聲以示提醒。


    慶隆帝迴過神握住了昭陽皇後的手輕輕拍了拍:“小孩子不懂事,皇後別與他計較,迴頭朕為你尋幾隻罕見的。”


    “……陛下說笑了,一隻鳥雀罷了。”


    堂堂一國之母,怎好意思因為一隻鳥發作,昭陽皇後吃了鱉,忍著一肚子氣從宮殿出來,心裏罵罵咧咧道:


    “慧妃教養出來小王八蛋原以為是隻人畜無害的兔子,原來是個披著兔子皮的狼崽子,可憐我的‘小心肝’就這麽沒了命,還有裴府那個外室子,長得一點也不像寧信侯,瞧見就膈應……”


    昭陽皇後口中的慧妃近日著了風,半個膀子動不了,每日需要針灸。


    待昭陽皇後前腳剛離開,慶隆帝便帶著阿珩去景福宮看望他的親祖母慧妃,阿珩也不知為何與裴崢頗為投緣,片刻不離身,拉著裴崢也一同前去。


    慶隆帝寵孫子,裴崢與小孫子已算是開啟師徒緣分了,把他帶到慧妃跟前見一見也是合情合理。


    外男不得入內殿,裴崢於外堂而立。


    慧妃剛針灸結束,被宮女扶起坐著,阿珩小兔子一般蹦跳至榻前,趴在慧妃耳邊低低耳語了句什麽,慧妃抬眼向外堂看過去,看到一個身材修長挺拔的年輕人。


    慧妃瞬間定住。


    一坐一立,慧妃與裴崢隔著微微垂落的簾子,內心皆是一波動。


    裴崢掀袍一跪,對慧妃行了跪拜之禮——臣子見後宮妃嬪無需行跪拜大禮。


    榻上這位雖已年過不惑卻依然眼神清亮的慧妃娘娘便是當年從大火中救出他母親恩人。


    在昭陽皇後眼皮子底下,要救出一個人且神不知鬼不覺把人送出宮,可想而知她當時冒著多大的風險。


    慧妃看著那張極為年輕的麵孔愣了半晌,記憶深處陳封已久的某張臉在她腦子裏煙花似地乍然而起。


    ……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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