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崢迴府剛一進門,兜頭飛來一雙筷子。


    弗玄影餓得抓心撓肺,充滿譴責地瞪著他寶貝徒弟:“太不像話了,還未娶媳婦呢,就忘了師父,你幹脆別迴來了,餓死為師得了。”


    就見一桌子菜皆用碗碟扣著,無人動筷,都在等他迴府。


    裴崢:“……”


    他忙上前給師父斟酒,又給自己倒了一盞:“在林府多待了片刻,自罰一杯。”


    言罷,一仰脖飲下。


    “唉,徒弟大了不中留呐。”弗玄影惆悵地抿了一口酒。


    齊明一邊揭碗碟一邊胡說八道:“師父,要不你也給我們找個師娘?”


    弗玄影指尖一頓,嘴角隱約露出一抹苦澀。


    弗玄影一貫是“閑事不掛心頭”的瀟灑模樣,仿佛這人世間沒什麽他在意與關心之事,若剔個頭可以直接披上袈裟出家當和尚了,七情六欲在他身上不多見,亦很少能從他臉上窺到這種表情。


    盡管那抹苦澀一閃而過,還是被裴崢敏銳地捕捉到了。


    這事兒新鮮,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弗玄影。


    齊明順口調侃:“師父,您老身在紅塵卻過的是苦行僧般的日子,不會年輕的時候受過情傷吧?”


    “偌大的江湖門派一夜之間消失,這事兒多奇怪,難道退隱江湖不是因為旁的什麽,而是因為門主被情所困?”


    弗玄影在裴崢沒迴府之前已經就著花生米喝了一陣酒了,此刻臉微微有些紅潤。


    他又蒙頭喝了幾盞酒,這才抬起頭笑罵道:“臭小子!”


    裴崢對當年無風門之事亦有些好奇,師父竟然是無風門門主,這事著實讓人驚訝。


    他開口道:“師父,無風門當年盛極一時,就連大齊都有所耳聞,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定有緣由吧?”


    弗玄影夾了一筷子菜,放入碗裏卻沒吃,又兀自給自己倒了一盞酒。


    他似乎想笑一下,終是沒成型:“你們兩個臭小子既然如此感興趣,我就與你們說道說道當年。”


    火爐裏慢慢燉著一鍋骨頭湯,咕嘟咕嘟冒著泡,弗玄影低沉的聲音娓娓道來。


    “二十年前的無風門門主另有其人,他是一個二十啷當歲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從老門主手中接過門主之位後勵精圖治,全力輔佐南楚王,出入王室之間,一次偶然相見,愛上了一個姑娘,兩人陷入愛戀。”


    裴崢起身給弗玄影盛了一碗熱湯,熱氣糊著弗玄影的臉,他在霧氣中微微笑了笑,似迴憶起什麽開心之事一般。


    “那姑娘是南楚宗室一個郡主,溫婉可人,貌美無雙。然而好景不長,門主尚未提親,一道聖旨下發,把郡主晉為公主,派去與大齊和親,一對有情人就這麽被拆散。”


    “啊,這……”齊明輕輕發出一道惋惜聲。


    “門主得知此事,當夜去找郡主,隻要郡主願意,他願拋卻一切帶她遠走高飛。”弗玄影說到此,嘴角輕輕牽動了一下,不知是苦笑還是什麽,“可是,郡主斷然拒絕了。”


    裴崢神色微動。


    齊明搖搖頭:“如此說來,郡主對門主也並非真情實意。”


    “當時門主亦是此等想法,他目送郡主出使大齊,在郡主離開南楚邊境即將步入大齊國土之時,再次去找了郡主。”


    “可郡主義無反顧要嫁入大齊,門主心灰意冷,在和親隊伍抵達大齊京都那日,他酩酊大醉一夜間長出白發,第二日,率無風門弟子撤出南楚朝局,從此銷聲匿跡。”


    “沒想到這位門主竟是一位性情中人,令人唏噓。”齊明抿了抿嘴,問,“那這位郡主所嫁之人可是當今陛下?”


    弗玄影閉了一下眼睛:“正是。”


    齊明對陛下後宮之事可不清楚,也並不知道當今陛下有多少位寵妃,於是“哦”了一聲認真做傾聽者。


    裴崢突然開口道:“當時南楚國力不強,外有東狄頻繁騷擾,與大齊和親也實屬無奈之舉吧,郡主舍小義為大義。”


    弗玄影:“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身陷情愛牢籠的年輕人哪能看破參透,縱然門主知曉郡主並非對他無情,又能如何?惟歎世事蹉跎,造化弄人。”


    故事走向有些悲涼,一時誰也沒吭聲。


    屋裏隻剩下齊明吃飯的咀嚼聲和弗玄影一盞接一盞倒酒的聲音。


    裴崢驀地想起師父當初聽聞他有中意的姑娘之時說的話,他說:“男兒就應該有血性,隨性而活,喜歡什麽便去爭,中意什麽便去搶,如此才痛快!”


    如今細想來,原來是因為師父曾經目睹過這世間愛而不得的遺憾。


    裴崢本想詢問弗玄影為何說太清觀供奉的另一個靈牌是他生母,終是沒能找到機會開口。


    弗玄影一盞接一盞地喝酒,他幾乎沒動筷子,喝得眼角一片緋紅。


    他似乎醉了,抬眼看著裴崢,忽而沒頭沒尾道:“臭小子,情愛是毒,為師卻希望你能轟轟烈烈經曆一場,為師希望你能得你想得到的一切,無論是什麽,隻要你想,為師一定會助你達成。”


    裴崢:“師父你醉了,我帶你下去歇息吧。”


    “我沒醉,這才哪到哪。”弗玄影凝眸看著指間酒盞,仰脖又灌了下去。


    齊明還沉浸在英雄一怒為紅顏的故事之中,頓了頓歎道:“不知這位郡主在皇宮中可曾有想過當年年少時期心悅過的情郎?”


    弗玄影一頓,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半晌才說:“郡主嫁入大齊未滿一年就死了。”


    那一瞬間,裴崢覺得師父的神情幾乎是落寞且黯然的。


    齊明不勝唏噓:“還真是紅顏薄命,想必是憂思成疾吧?思念母國思念門主致使香消玉殞。”


    弗玄影搖搖頭:“郡主貌美,頗得寵愛,她既已嫁入大齊,決不會如此作踐自己,她會想辦法修好兩國關係,為促進南楚與大齊兩國之好從中做出努力,她並非憂思成疾,而是死於後宮爭寵,當時郡主已身懷龍胎,卻突然死於一場意外大火。”


    “啊?”齊明吃了一驚。


    事關母國,這事怎麽都算一件悲事,裴崢體諒弗玄影的心情,默默給師父夾菜。


    “大齊給南楚的訃告是這樣寫的。”弗玄影話音一轉,“郡主雖被昭陽皇後陷害,但其實並未死於那場火災,而是被一好心妃子搭救,那妃子冒著風險助郡主逃出宮。”


    說到此,弗玄影突然紅了眼眶:“可歎天命不公,半年後,郡主分娩之時難產而死,可憐小皇子一出生便沒了親娘。”


    齊明心情一起一伏,聽到最後歎口氣:“還以為郡主逃生出天了呢,原來還是沒了命,唉,最終是與這位門主天人永隔了。”


    弗玄影繼續講故事:“郡主有一庶妹,怕姐姐異鄉受苦,裝扮為婢女跟著姐姐一起來了大齊,郡主辭世後,她苦心撫養皇子長大。”


    不知為何,弗玄影突然看向裴崢。


    裴崢對上師父含蓄而深沉的目光,心驀地重重一跳。


    就見弗玄影放下杯盞,一字一頓道:“子霖,蕭氏是你姨母,你生母是南楚郡主,你並非裴氏血脈,而是大齊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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