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過了兩日,都衛司事務繁雜,待裴崢忙到黃昏,出了都衛司衙府,就見裴良玉的貼身侍從已在門外等候多時。


    不止來了一個侍從,裴良玉竟然派了三個人圍追堵截,生怕裴崢跑了似的。


    那侍從圍上來,躬身行了禮:“六公子,侯爺讓小的來接公子參加燕王宴席。”


    “宴席設在燕王府還是酒樓?”裴崢問道。


    那侍從迴道:“花溪東街的凝香樓。”


    花溪東街與蓮花樓所在的街市隔著一條街,兩條街皆是京城最繁華熱鬧之地,一條街多酒樓,另一條街則是花坊之地,酒樓單純吃飯飲酒,花坊則熱鬧多了,歌舞弦樂,有美人作陪。


    裴崢打馬穿街,到了凝香樓之下,被等候的一個侍者帶上樓。


    凝香樓裏溫暖如春,進了雅間,有樂伎奏樂歌舞,還有貌美女子服侍在側,裴崢打眼一瞧,席麵不小,隻見座上賓有在朝堂上叫得上名的人物,也有官宦家的紈絝子弟。


    寧信侯身旁坐著裴遠,那侍者把裴崢帶到寧信侯身側的空位上。


    “想必這位便是寧信侯府的六公子吧?百聞不如一見,寧信侯生的一雙好兒郎啊!一文一武,文武雙全,好生羨慕。”


    說話的是兵部侍郎溫平。


    溫平一誇,誇了兩人,不僅誇了裴崢還一並誇了裴遠,裴遠在溫平手底下當差,聞言舉杯敬了溫平一杯。


    “哪裏,溫侍郎謬讚,都是些不成材的。”裴良玉嘴裏自謙著,麵上卻挺得意。


    燕王李景臨自打裴崢跨步進來,視線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裴崢身著都衛司的衣服,腰際還明晃晃掛著佩刀,走路帶風,於裴良玉右側落坐。


    有一貌美女子上前侍奉,伸手要接過裴崢解下來的大氅,裴崢衝她擺了擺手,隨意搭在身後椅背上。


    那貌美女子並未退下,又徑自給裴崢斟了酒。


    裴崢一頓,挑眉向那貌美女子看過去,那女子眉眼神態竟與林襄有幾分相似。


    她含情脈脈對裴崢一笑,而後跪坐於他身旁,裴崢不傻,知道這個女子是專門侍奉他的。


    裴良玉一輩子縱情花海,瞧見裴崢目不作斜視假正經的模樣便來氣,掩袖低聲喝道:“裴崢,別下臉,燕王今日特意邀你,眾人亦都想見見你。”


    裴崢聽了沒言語,臉上沒任何表情。


    寧信侯這是把他當猴了,拎著出來讓大家夥瞧。


    就見席麵上的諸位明裏暗裏紛紛投來目光,都想近眼瞧瞧這位聲名鵲起的裴六公子,眼神裏有欣賞的也有鄙夷的,還有看笑話的。


    蓮花樓斷絕父子關係那一出,消息不脛而走,隨著裴崢亮相於朝堂,也不知怎麽就傳開了,傳得有鼻子有眼,皆知道寧信侯府世子與這個外室子二人不合。


    外室子這個名頭可不太好聽,非嫡出身份,就相當於少了層臉麵,何況連庶子都算不上。


    裴崢抬眼一掃,與上座的燕王李景臨對上眼。


    李景臨深邃的眸子緩緩彎起,對他一笑,介紹道:“諸位,這位便是裴六公子,果然少年出英雄,豐神俊朗意氣風發!”


    席間有人竊竊私語:“聽聞他母親貌美非常,是一名舞伎,這位裴六公子模樣生得還真不錯,眉眼瞧著不似寧信侯,更英挺。”


    另一個人笑了:“又不是姑娘,樣貌好還能當飯吃不成。”


    “瞧見他桌上的那柄刀沒,據說前幾日抓捕一夥逃犯,一刀飛過去,斃了六條命。”


    “那又如何,終究是個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外室子罷了,就算他有能耐,寧信侯府的爵位也落不到他頭上。”


    裴崢耳力聰絕,不動聲色聽著旁人的議論,臉上不辨喜怒。


    “聽聞裴公六子武功卓絕,可歎當日救駕威武那一幕,我等未能親眼目睹,不妨裴六公子舞劍一曲助興,讓大家夥開開眼。”席間不知是誰起哄道。


    有那紈絝子弟跟著嬉笑附和,攛掇著裴崢上台獻藝。


    裴崢垂著眸子飲著酒,片刻後,抬眸一笑:“裴崢豈敢於席麵上獻醜,攪了大家的興。”


    曹端隨曹侍郎坐在另一側,悄聲道:“又不是舞伎,助什麽興,過分了。”


    曹侍郎幹咳一聲,壓低聲音:“喝你的酒,少說話,少管閑事。”


    “他是我上峰。”


    “他算你哪門子上峰,你正兒八經的上峰是姬指揮使和王值。”


    “嘖。”曹端打眼向鄰桌的副指揮使王值看了一眼,又看向裴崢,對他爹道,“別不拿雞毛當令箭,官大一級壓死人。”


    這時,席間有位公子一解自己佩劍,向裴崢扔了過去:“裴六公子,在下的劍借你使。”


    裴崢沒用手接,用腳一挑,穩穩當當落在桌上。


    劍都呈上了,這是趕鴨子上架,不上台也不成了。


    諸位鼓起了掌。


    “誒——”曹端突然站起來,笑道,“都是大老爺們,看舞劍有什麽興致,據說這凝香樓重金把怡紅院的花魁娘子買了過來,雙兒姑娘舞技超群,不妨請雙兒姑娘獨舞一曲。”


    裴崢沒料到曹端會替他解圍,向曹端看過去。


    有人道:“說得好!美女配英雄,雙兒姑娘獻舞,裴六公子舞劍。”


    曹端哽了一下。


    燕王李景臨看著眾人喧鬧,沒說話。


    裴崢放下杯盞一笑,抽劍站起來:“那裴崢就獻醜了,隻是這刀光劍影的,嚇著雙兒姑娘就不好了,在座可有哪位公子願陪在下練上一練?”


    放眼望去,在座的世家弟子繡花枕頭居多,沒幾個能與裴崢套招的,於是,席間掃了一眼後,王值正要站起來,卻見裴崢劍指他身側之人,說:“就你吧。”


    王值便又坐了迴去,而他身側立著的隨從正是李凡。


    李凡也不客氣,出列衝裴崢抱拳。


    李凡身為都衛司的人,佩的也是長刀,席間有人扔給他一柄劍。


    裴崢臉上似乎露出一點幾不可查的笑意:“純為切磋助興,點到為止,請——”


    李凡率先出劍。


    席間刀光劍影,兩人難分高下。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世家子弟們看得津津樂道,拍掌叫好,王值卻從中看出一些迷惑來。


    舞劍,關鍵在一個你來我往的“舞”字,可舞著舞著,裴崢卻隻是閃避並不還招,場麵變成李凡單方麵的壓製,可當李凡攻入對方空門,眼看就要獲勝之時,卻被裴崢滑蛇一般飄然轉開,輕鬆化解。


    裴崢非常巧妙地借力打力,隻守不攻,似乎是輕慢,又似乎帶著點挑逗的意味。


    數招之後,李凡便被裴崢激出焦躁之氣,下手狠戾起來,劍身相擊,火星迸濺。


    舞劍疑似變成了廝殺,變成了尊嚴之戰。


    就在李凡猛地上前,狠劈出泰山壓頂的一劍之後,裴崢輕提了一下嘴角,扣著劍柄的手指一推一擋。


    “哢嚓”一聲清脆之音,席間先是一靜,隨即發出了驚唿之聲。


    隻見裴崢手中之劍斷成兩截,劍尖那一截不偏不倚向座上的燕王飛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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