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不知是什麽鳥咕咕叫著,叫聲清脆。


    裴崢披著件外衣,一邊喝藥一邊聽齊明匯報情況。


    前幾日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今日總算是徹底清明了。


    “那夜我追至永安大街,人忽然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幾日我日日蹲守,一無所獲,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查出來。”


    “還真是奇怪,那刺客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


    裴崢拇指按著碗盞邊沿,仰脖一飲而盡。


    齊明接過空藥碗,低低罵了一句:“他娘的,剛迴京城就沾一身腥,竟遭此毒手,暗器所淬之毒可是七葉斷魂散,真黑了他八輩祖宗的心,若讓我知道背後之人是誰,非剮了他不可!”


    他話音剛落,當頭被砸了一石子,接著一柄淩冽長刀打橫而來。


    裴崢一掌推開齊明,劈手奪過長刀。


    一襲黑影從屋頂而下眨眼間掠至裴崢身前,淩厲掌風隨之唿嘯而來,在裴崢臉側劈過,裴崢順著勁風的力道向後仰去,揮刀之時一計掃堂腿以進為退。


    偷襲者遊魚般彈開,在身體避讓的同一瞬間直取裴崢咽喉。


    落葉隨戾風而過,漫天灑下,片片飛葉間,裴崢閃身繞過那咄咄逼人的招式,轉身之際虛晃一刀,滴水不漏地向對方下盤攻去。


    偷襲者迴旋踢腿一擋,同時揚手一拋,手中端著的一壇酒穩穩當當向裴崢飛去。


    裴崢歸刀入鞘,接過酒壇仰頭飲了一大口,品了品,讚道:“好酒!還是那個味道!”


    南楚的酒,出了名的烈,夠勁。


    偷襲者哈哈一笑,拍了一下他肩膀:“臭小子!不錯,功夫沒荒廢,身子也無大礙了。”


    弗玄影,江湖中人,裴崢師父。


    此人神出鬼沒,行蹤不定,耍得一手好刀,又當得起半個毒醫,此次若非他及時出現在京城,裴崢身上的毒恐怕解不了這麽快。


    弗玄影說罷迴身給了齊明一拳,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小子,邊陲吃風飲沙竟把你喂胖了啊,要剮了誰?小心被別人開膛破肚嘍。”


    齊明赧然一笑,抓了抓頭發:“師父,是壯,不是胖。”


    齊明沒跟著裴崢去軍營之前,細枝柳條,像個姑娘,幾年時間,吹球一般壯實起來,猿臂狼腰,是條猛漢。


    裴崢把酒壇遞給齊明,重新拔出那柄長刀欣賞,月光下長刀通體明淨,泛著森然寒光,是把削鐵如泥的好刀。


    “怎麽樣,喜歡嗎?送你的及冠禮。”弗玄影說,“我把你祖師爺的刀融了請南楚上好的匠師重新打造而成。”


    弗玄影並非大齊人,而是南楚人氏,十年前,蕭氏過世,弗玄影雲遊至此,收了裴崢當徒弟,在這荒山野林中一呆就是五年,教了裴崢五年功夫。


    “祖師爺的刀?”裴崢麵上露出驚愕之色,指尖細細撫過刀背,“徒兒惶恐,此禮物太過貴重。”


    “給你,你就收著,上陣殺敵得有個稱手的兵器。”弗玄影目光掃過裴崢腰際佩劍,長眉一挑,“劍中看不中用,你怎麽用起了劍。”


    裴崢常日裏使的也是刀,至於腰際佩劍是他專程為迴京而佩。


    京城的世家子弟,皆是佩劍裝飾門麵,佩刀太過於肅殺,既然入了京城那便入鄉隨俗。


    師徒三人往屋裏走去。


    裴崢垂眸說:“師父,我此次迴京可能暫時不迴蒼西軍營了。”


    “啊?”齊明眼珠子睜老大,“公子,咱不是隻迴來看看麽?還真不走了?”


    裴崢輕輕一勾腳,踢向酒壇,猛地灌了齊明幾口酒,辣得他直吐舌頭。


    弗玄影也有些意外:“你要走文路?科考入仕?”


    “不一定,還沒考慮。”裴崢迴道。


    弗玄影點點頭沒說什麽,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走,該怎麽走,自己決定。


    裴崢揉了揉眉心,幾年軍營打拚,如今他已掛了軍職,貿然迴京純粹是一拍屁股的決定。


    他素來不信鬼神之說,何論虛無縹緲的夢境。


    可屢次夢見林家姑娘慘死獄中像是什麽預示一般,擾得他不得安寧,仿佛存在什麽因果關係,提醒他林家姑娘會有難。


    為了一個荒誕的夢留在京城,他自己都覺得可笑至極,可他確實這麽做了。


    三人於屋裏坐下,裴崢給弗玄影倒了酒。


    弗玄影看到他卷起衣袖的小臂上露出一塊沒好利索的傷疤,問道:“怎麽迴事?”


    裴崢不在意地迴道:“迴京之時,途中與人交了手。”


    半個月前,裴崢迴京的路上,途中路過一偏僻之地,很不巧,恰好碰見一支押送物資的鏢,此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唯一一間下榻的客棧被包場了。


    裴崢與齊明二人隻得和衣露宿一破道觀。


    夜深人靜,正值四更天熟睡之間,不知客棧究竟發生了什麽,燃起了大火,待裴崢趕過去,護鏢人已不見蹤跡,客棧掌櫃連帶著小孫子皆橫死店中。


    ——並非燒傷,而是刀傷。


    裴崢生疑,一路追蹤,途中偽裝劫鏢人與那夥人交了手。


    那夥人非尋常走鏢人,提著腦袋護那支鏢,瘋狗護食一般護得死緊,裴崢一路跟蹤進了京,沒成想那支鏢送進了寧信侯府。


    這事,十有八九,是那客棧掌櫃無意間發現了押鏢車馬上的貨物不對勁,引來殺身之禍,被滅了口。


    齊明把來龍去脈與弗玄影說完後,弗玄影抬眸看了裴崢一眼,隨口戲謔道:“原來大水衝了龍王廟啊。”


    “師父可別取笑我了。”裴崢說,“旁人不知情,你還不知道麽,寧信侯府與我而言沒什麽交情。”


    自打十年前那個除夕之夜沒了娘,裴崢就當自己沒了爹。


    齊明揉了把臉,說道:“我原以為那幫護鏢人發現了咱們蹤跡,殺了個迴馬槍,但暗器不同,刺客另有其人,可是這個人是誰?”


    “這幾年來,咱迴京城的次數屈指可數,若我沒記錯的話,就迴過一次吧?誰能認識誰呢,又他娘的能得罪誰呢?”


    “多年在蒼西郡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呆著,有屁的仇敵!仇敵就是西離十二部那幫殺千刀的蠻人!想不通啊!這刺客究竟是哪路來的?”


    齊明坐在草墊子上好似草墊割屁股一般,一會站起來走走,一會又煩躁地坐下。


    在他又一次站起身之時,倏地一激靈,驀地提高音量說道:“公子,不會寧信侯要殺你吧?虎毒還不食子呢,他該不會知道你知曉他暗囤兵器一事?”


    裴崢遇刺當晚,深夜去探了寧信侯府,小竹林那處院落就是一個兵器庫,裏麵滿滿當當全是兵器,弓弩鎧甲應有盡有。


    他從寧信侯府出來,拐過長興街還沒踏入宅院便當頭撞上了刺客。


    裴崢五感敏銳行事小心,夜探寧信侯府之時,他有把握絕對沒驚動任何人。


    知徒莫若師,弗玄影扯起嘴角笑了笑:“不至於,子霖的身手哪是侯府那幫酒囊飯袋一肚子敗絮之徒所能望塵靡及的。”


    子霖是裴崢的表字。


    弗玄影對裴崢的身手了然於胸,裴崢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親傳弟子,裴崢什麽能耐他心裏有數。


    他自己刀法剛硬無雙,可裴崢天生不拘一格,在師承的基礎上刀法變幻靈動,詭譎無雙,是個好苗子,隻是裴崢年紀尚小,內功差了些。


    弗玄影搖頭:“下手之人於情於理都不可能是寧信侯府的人。”


    “那這可就奇怪了,無頭公案啊。”齊明咂摸了一下嘴,“這事兒就和撞見了鬼一般。”


    弗玄影將盞中酒一飲而盡,突然眸光一閃想到了什麽,眉頭深深蹙起,可他又細細琢磨了一下,感覺事情應該不是他想的那樣。


    他給自己又倒了盞酒:“無妨,無非幾個刺客而已,隻敢躲在暗處傷人,不足為慮。”


    齊明應了一聲:“嗯,此次也算有驚無險,公子福大命大,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弗玄影一哂:“我弗玄影的弟子,當然福大命大,沒那造化豈能入我門下。”


    一直沒吭聲的裴崢看向弗玄影,沉默須臾,突然開口道:“師父,這麽些年,我數次死裏逃生,其實一直暗中護著我的人是你派來的吧?”


    弗玄影正把酒送到嘴邊,聞言一愣,嗆了個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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