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終於體會到左遺風口中來自骨子裏的恐懼是什麽樣子了。


    金允秋或許設想過無數種被敵人折磨的方式,唯獨沒想過自己會像一條羊羔一樣被人屠宰。


    當左遺風仔細幫她剪掉指甲和腳甲,尤其是他用簽子細細剔出指甲蓋裏的汙泥之時,更是令人心顫。


    她沒能堅持太久,到底是驚叫了起來。


    “李秘,別殺我!我有用!我還有用!”


    左遺風嘴角露出笑容來,仿佛在朝李秘說,看吧,就知道她會頂不住。


    “二郎,剩下的交給你吧。”


    左遺風將手裏的刀塞到了李秘的手上,而後朝李邕道:“陪為師出去透透氣。”


    李邕微微一愕,而後意識到了什麽一樣,順從地跟著左遺風出去了。


    李秘起初還有些不解,想明白之後,算是真正對左遺風肅然起敬。


    他見過不少謹小慎微的人物,但從未見過左遺風如此嚴謹的。


    這是金允秋寧死都不肯說的情報,必然會牽扯極大的秘密。


    他不想知道這個秘密,因為這秘密牽扯到謀反的內幕,知道得越少,他們會越安全。


    從另一方麵來講,他們幫助李秘取得情報,往後平叛成功,他們是有關鍵作用,能分到很大一樁功勞的。


    但左遺風似乎並不想要這份功勞。


    他比李秘更通透,更明白朝堂有多麽危險。


    他寧願與李邕遊走在長安城的黑色地帶,也不願憑借這麽一樁功勞,與朝廷有半點牽扯。


    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李秘也沒有阻攔,待得二人出去之後,便將金允秋的蒙眼布給扯了下來。


    赤身裸體如白羊一般被鉤子懸掛著,金允秋已經被剝除了為人的尊嚴,不剩一星半點。


    她朝李秘道:“魏思溫並沒有迴揚州,他接下來要去房州……”


    “房州?”


    李秘對大唐朝的疆域地圖並不是很了解,對這些古地名並不熟悉。


    但他聽說過房州。


    原因無他,因為新安夫人韋玉兒曾與他說起過。


    房州又叫房陵,被廢的中宗皇帝李顯,就被流放到了均州,如今正是躲在房州苟延殘喘!


    李秘算是徹底想明白了。


    徐敬業在揚州起事,為何要假借廢太子李賢之名。


    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罷了。


    因為這世上還有比李賢更適合做幌子的人選!


    李賢不過是廢太子,而且他已經被丘神積逼死,如今徐敬業聲稱他沒有死,隻能找與他長得相似的替身。


    這替身是遲早會露餡的。


    當然了,這不過是讓他師出有名的幌子,露陷不露陷倒也無所謂。


    但李賢終究隻是個廢太子。


    而如今在世的,還有兩個人,比李賢更適合當幌子。


    李顯被廢之後,武則天立了李旦為皇帝,後來把李旦也踢下了龍椅,自己當起了武周皇帝來。


    李旦並沒有死,不過被武則天囚禁在洛陽的冷宮之中,每日裏提心吊膽,艱難度日,即便宮中的奴婢,都能欺負這位曾經的皇帝。


    武則天雖然移駕長安,但想要從洛陽的深宮之中“偷”走李旦,顯然不太可能。


    但李顯就不同了。


    如今他被廢為廬陵王,住在房陵,那地方在湖北。


    他曾經當過皇帝,正兒八經的李唐皇帝,而且住在房陵這樣的地方,可比李旦要容易到手。


    如果我是徐敬業,與其捏造李顯還沒有死的幌子,還不如擁立曾經做過皇帝,又被武則天廢掉的廬陵王李顯,這豈不是比廢太子李賢更名正言順,更具說服力和號召力?


    “他要去房州迎李顯為帝?”


    李秘幾乎瞬間就想到了魏思溫的意圖。


    魏思溫如果隻是在長安,或許還沒有那麽大的能量。


    但離開了長安,迴到地方之後,便擁有著無數可以調動的資源,想要將李顯接到揚州去,並不是什麽難事了。


    金允秋也不含糊:“正是如此!”


    “廢太子李賢的旗號隻是個幌子,他們真正要做的正是去房州迎接李顯。”


    “不過你放心,我知道他們的路線,隻要你留我一條活路,我可以帶你去攔截魏思溫!”


    如果隻是廢太子李賢,他的號召力和影響力有限,李秘可以認為揚州的叛亂已經必敗無疑。


    但如果他們擁立李顯,那可就不同了。


    李顯雖然如今苟延殘喘,在房州瑟瑟發抖,活得唯唯諾諾,可並不代表他就是個慫包。


    畢竟李顯當皇帝的時候,可是想將嶽父韋玄貞扶為宰相,想要徹底擺脫武則天掌控的人物。


    若不是裴炎,李顯說不定還真能成功推翻武則天的把持。


    如今裴炎為了揚州起事而晚節不保,說不得正是為擁立李顯而麻痹武則天,不得不說,也算是天意弄人,曾經將李顯推下龍椅的人,竟為了再度將李顯推上台而以身涉險,甚至斷送自己僅剩的人生。


    李顯是被廢的皇帝,純正的李唐皇帝,他的號召力也就可想而知。


    如果真讓他們接到李顯,揚州反賊的聲勢會是何等浩大,屆時想要平叛就更難了。


    金允秋說的沒錯,她確實還有用,這條情報,比她的命,要更值錢!


    “穿上衣服,跟我進宮。”


    李秘將金允秋放了下來,將她的衣服丟了過去。


    金允秋大鬆一口氣,也顧不得花魁的做派,胡亂將衣服全都套在了身上,總算是從任人宰割的“牲口”,迴到了人類的世界。


    李秘之所以要帶她進宮,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在大策略上,李秘可以給建議,但涉及到李唐和武則天的鬥爭,李秘並不想自作主張。


    把這件事上報之後,且不論李顯是與反賊主動接觸,還是接受反賊的誘惑,亦或者被反賊挾持,這些都不重要。


    他的最後結果隻有兩種,謀反若是成功,他固然能成為皇帝,但很大可能會成為傀儡。


    可如果謀反失敗,無論他是主動還是被脅迫,他的下場都隻有死。


    李顯的為人如何,他又是何等的人生境遇,李秘並不是太了解,對他的認知,大部分都隻是來自於新安夫人韋玉兒的敘述,更沒有個人交情可言。


    但上報給武則天之後,便等於判了李顯一家死刑。


    李秘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他也深刻意識到,這是政治鬥爭,無論武則天還是反賊集團,都並不無辜,這樣的良心譴責不該李秘來背負。


    因為他隻是想平息戰火,想要將老百姓的損傷降到最低。


    他決定不再自作主張,起碼在這種事上,他不會再自作主張了。


    金允秋聽說要進宮,也鬆了一口氣,因為她的小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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