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委屈確實可以理解。


    反賊都已經打到寢宮門口,距離武則天的臥榻也就隻有那麽幾十步的距離。


    太平公主冒著生命危險來救駕,但最後卻被隔在門外,連自家母親一麵都見不到。


    因為這母親怕太平趁機搶走她的皇位。


    當她轉身的那一刻,突然覺得什麽血緣關係,什麽母子情深,都蕩然無存了。


    打小耳濡目染,她也很理解,為了帝國的榮耀,為了皇朝的興盛,身為皇帝,可以做出很多妥協,是親情或者人性上的妥協。


    但誰坐上這個皇位,仿佛就割裂了所有的情感係帶,變成了無情的理性機器,再沒有半點人情味。


    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坐上這個位置,也會變成這樣麽?


    那張龍椅,仿佛一個吞噬人性的深淵。


    如果自己得以繼位,就不能做一個充滿了溫情的帝皇?


    她之所以要開府置官,本來就是因為自己“悲慘”的少年時代,想要徹底改變皇家子女的人生。


    在這一刻,李秘感受到她“獸性”的一麵,她的眼神與武則天並無二致。


    “太平……”


    李秘也停了下來。


    他本想勸說他,這是封建皇朝的製度問題,無論換作誰做皇帝,最終都會變成那個樣子。


    但看著她的目光,突然又生出一些希望來。


    製度也是人所製定的,如果她上位之後,能改弦更張,重新製定規則,說不定真的能改變這一切。


    但這些規則和製度可不僅僅代表著皇帝的利益,同樣代表著統治階級的利益。


    這個統治階級除了皇帝之外,還有士大夫和貴族等等,所有的一切製度,都是為了他們而服務的。


    就算皇帝想要更改規則,如果大刀闊斧,必然也會受到其他貴族階級的阻撓和反對。


    但起碼太平公主比其他人更有潛力,如果想要嚐試,太平公主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李秘能不能幫她掃除這些障礙,抵擋住這些助力和反對力量?


    李秘最終還是歎了口氣,朝太平搖頭道:“太平,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太平公主的根基還是太淺,勢力和影響力都不夠,這樣的前提之下,就算把她推上皇位,也坐不穩。


    太平公主咬緊牙關,遲疑了良久,還是朝李秘道:“就算……我不想就這麽出宮去了……”


    李秘也考慮了許久,終於是點頭道:“那咱們就把裴炎和王那相先抓住,好歹撈點功勞,積攢一點資本。”


    雖然沒有明說,但太平公主和李秘私聊的這番話,已經非常大逆不道。


    然而李秘並沒有忌諱,這也給了太平公主極大的信心。


    “二郎你真好……”


    冒著殺頭的風險跟著你幹這事兒,能不好麽?


    李秘也無二話,領著太平公主,與陳玄禮等人往寢宮外圍搜索追擊。


    不多時,他們就找到了程務挺的隊伍。


    “二郎,他們已經無處可逃了。”


    這是一處偏殿。


    殿外已經跪滿了千騎營,這些都是走投無路,棄械投降的反賊。


    當然了,屍體比那些幸存者要更多。


    王那相渾身浴血,就站在殿中,身前僅剩下幾十名死忠悍卒。


    而他的身後,則是盤坐於地的裴炎。


    這老頭子反倒安之若素,仿佛一切都看淡了一般。


    “王那相,現在棄械,還能給你留條全屍,你該知道,我李秘素來說到做到。”


    李秘抬手,給陳玄禮使了個眼色,後者遞過來一個壇子雷。


    王那相如同垂死掙紮的困獸,雙眼血紅,滿是不甘與怨恨。


    “都是你,李秘你這天殺的田舍奴,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我等的大業早就成了!”


    “武逆對你如何,你心裏就半點也不怨恨麽?你還是個男兒麽!”


    麵對王那相的控訴和質問,李秘正想開口解釋幾句。


    但此時,陳玄禮卻突然湊近了,在他耳邊道:“二郎請慎言,聖人在偷偷看著呢……”


    李秘也是嚇出一身冷汗來。


    虧得陳玄禮提醒,否則自己跟著王那相的節奏,吐槽武則天的種種作為,怕是今夜的功勞又要告吹了。


    這武則天沒有大張旗鼓,沒有大搖大擺,而是在白玉嬋的引領之下,躲在暗處觀察,可不就是為了看看李秘的成色麽。


    “王那相,本以為你是個為了權勢不擇手段,阿諛奉承之徒,想不到啊,你竟還有如此狼子野心。”


    “我李秘不是什麽大才,隻能用常理來開解自己,一國之君便如那一家之長,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家長總該有家長的考量,其實我等能揣度的……”


    “我心中固是不忿,但這種不忿,不能放任,否則人人都似爾等這般,天下豈非大亂?”


    李秘吸了一口氣,昂起頭來,一臉的憂國憂民。


    他突然詩興大發,中氣十足地吟道。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倒是盼望著聖人能千秋萬載,做個萬壽無疆的皇帝,唯有如此,才能海晏河清,國泰民安,如此老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


    王那相微微一愕,突然就大笑了起來。


    “李秘,人人都說你腦後有反骨,都想策反你來做內應,虧得沒成功,你分明比我,比薛懷義,比武逆身邊任何寵兒,都要諂媚,都要卑賤,你就是個天生的狗腿子!”


    李秘嗬嗬一笑,糾正道:“我可不是狗腿子,我隻是個泥腿子,我來自市井坊間,深知百姓疾苦,我隻是盼望著天底下的泥腿子,都能過上好日子。”


    “真要說我是狗腿子,那也隻是老百姓的狗腿子,亦或者說,誰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我就給他當狗腿子又如何?”


    李秘雖然是逢場作戲,但說到這些,也確實是肺腑之言,漸漸反倒忘了武則天還在暗中盯著自己。


    “呸!”王那相唾了一口,大罵道:“說得倒是道貌岸然,但卻遮不住你的臭不可聞,你與太平公主的醜事,莫以為無人知道?”


    王那相又將矛頭轉向了太平公主,看來他已經察覺到武則天的存在,這是在肆意潑髒水,能拉下一個算一個,最好能讓李秘和太平公主都給他陪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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