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誠惠和尚罵他狗官,但他並沒有說錯。


    所謂官逼民反,誠惠和尚必定是家破人亡,走投無路,才更容易被反賊慫恿蠱惑。


    然而李秘到底是聽出了言外之意。


    “所以,你並不是被逼著造反的咯?”


    誠惠和尚冷峻嚴肅:“雖然我的土地也被侵吞強占,但我的家人都幸免於難,他們在別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既是如此,你為何又要造反?”


    誠惠和尚冷笑了一聲:“難道非得被逼得家破人亡,才去造反?”


    “我等的土地,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連宗祠都被燒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不過這些都不去說了。”


    “便隻是我家門前的一棵樹,我家屋後的一堆竹,甚至是我家中的一隻貓……”


    “隻要是我的東西,朝廷卻來強占侵吞,那便是不對,這世道不對,自是需要矯正,需要有我們這樣的人站出來,讓世道重迴正軌。”


    “唯有如此,吾等的家人,才能無憂無慮地過日子,而不再提心吊膽,擔心受怕,擔憂著某一天,僅剩的生活都被這些狗官強奪而去。”


    聽聞此言,李秘也忍不住肅然起敬:“原來和尚你還是個自幹五!”


    “自幹五?什麽是自幹五?”


    “就是自帶幹糧的五毛……”


    “什麽是五毛?”


    李秘自知失言,也懶得去解釋這許多。


    “所以,就算朝廷沒有侵占露台鄉來建造慶山寺,你也一樣會造反?”


    誠惠和尚聽聞此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秘也不追問,或許這老和尚也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陳玄禮帶著太平內衛,總算是將那些人都抓了迴來。


    粗掃了一眼,約莫二十來人,一串魚蛋一般被繩索綁作了一處,押到了李秘的麵前來。


    “哪一個是魚保宗?”


    陳玄禮將其中一人推了出來:“這個就是。”


    此人約莫四十來歲,麵白,留著一部長須,看著像儒士。


    李秘走到前頭,將他的手拉了起來,看了看手背,證實了自己的推測。


    “應該沒錯了,你是發號施令的那個。”


    不同的爆破點位,想要同時引爆,就必須有個發號施令的人。


    李秘一路走過去,掃視著這些人的手背。


    其他人手背上留有芝麻大的小傷痕,這些傷痕都是點燃引線之時,被引線噴出來的火藥灼傷所留。


    而魚保宗手背沒有這樣的痕跡,誠惠和尚又指認他是主腦,那他就是發號施令那個人無疑了。


    魚保宗也沒有否認,點頭道:“是,我就是發號施令之人,炸藥也是我安裝的,與其他人無關,你無需審訊他們。”


    “我知爾等狗官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人,但求能給兄弟們一個痛快的死法。”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你認得我?”


    魚保宗搖了搖頭。


    “既不認得,為何一口一個狗官?”


    “我一個從八品下的公主府令,想當狗官都不夠格啊……”


    魚保宗嗬嗬一笑:“原來不是狗官,而是走狗。”


    “什麽走狗這麽難聽,我可是太平公主府的府令,太平公主是什麽成分,那可都算眾所周知了。”


    “太平公主的府令?那又如何?太平公主不也一樣敲骨吸髓麽,與朝堂上那些狗官又有何區別?”


    太平公主就在一旁聽著,也不氣惱,隻是反問他道:“魚保宗,乃父魚承曄好歹也是正五品上的禦史中丞,你也算是出身官宦人家,為何對朝廷如此大的敵意?”


    魚保宗冷笑了起來:“官宦人家?現在又在哪裏?魚保家不過是造了銅匭,憑什麽誣他造反?甚至還要株連九族?”


    “既然朝廷認為我魚家造反,那便造反就好了!”


    太平公主眉頭微皺,搖頭道:“你說得不對,魚保家謀反一案,你魚家並未受到牽連,卷宗上寫得一清二楚。”


    “乃父魚承曄隻是被貶為義州司馬,最近這兩年又做迴了侍禦史,株連九族更是無從談起。”


    魚保宗似乎沒想到,太平公主對他的家底如此清楚。


    被當場戳破之後,魚保宗卻沒有半點尷尬和難為情。


    “魚承曄是魚承曄,魚保宗是魚保宗,這老漢助紂為虐,已經不是魚家人了!”


    魚承曄助紂為虐?


    聽到此處,似乎魚保宗與父親已經決裂,李秘也有些詫異。


    太平公主壓低聲音道:“魚承曄為了自保,幫著阿娘迫害李唐宗室,因為有功,才做迴到了侍禦史……”


    李秘恍然大悟,原來他老爹魚承曄沒想過要替魚保家報仇,反倒認賊作母,徹底投靠了武則天,還幫著武則天殘害無辜。


    這魚保宗該是自認正義,所以與父親割席,替弟弟報仇,走上了造反的不歸路。


    “既然做了反賊,那就要有反賊的覺悟,你既然覺得我是狗官,那我如何都要拿出狗官的氣勢來了。”


    李秘自是看不起魚承曄這樣的人。


    魚保宗雖然幹的是造反的事,但李秘對造反並沒有太過抵觸的心理。


    之所以要努力抓這些反賊,是為了太平公主,也為了自己。


    魚保宗聽起來像個義士,但人人都有自己的考慮與權衡,既然立場不同,就沒必要去討論正義邪惡。


    魚保宗冷笑一聲:“要殺要剮,還請自便,若覺著我與這禿賊是一路人,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消息,那便是對我最大的羞辱!”


    很顯然,魚保宗已經猜到,是誠惠和尚出賣了他們,否則陳玄禮根本就做不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誠惠和尚也是搖頭苦笑,但到底是心虛,不敢勸說魚保宗乖乖就範。


    李秘也不跟他羅嗦,朝陳玄禮道:“綁到門板上!”


    陳玄禮已經習慣這一套流程,當即讓人將魚保宗頭下腳上地綁在了門板上。


    雖然不清楚其中原理,但作為行刑人,他能真切感受到誠惠和尚的痛苦。


    他已經將李秘這套水刑的流程默默記在了心裏。


    這刑訊法子不會留下任何傷口,不會傷害人犯的身體,但卻能帶來如活埋似溺水一般的巨大痛苦,試問還有什麽法子比這個更好用?


    魚保宗尚且高昂著頭,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接下來將承受何等樣的痛苦!


    或許隻有一會兒過後,等他像誠惠和尚那樣開口坦白,才意識到現在的自己有多麽可笑了吧。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立場不同的人,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


    想要得到情報,最終還得是快刀斬亂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都夜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可不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可不戒並收藏神都夜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