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俊臣本就是街頭無賴,攀誰咬誰的憊懶貨,心眼比針眼還小的人,看誰不順眼就告密一通。


    可即便如此,被李秘一通暴揍之後,他仍舊為了武懿宗著想,強忍著屈辱,拋出了這麽個折中的處理法子。


    在旁人看來,或許這是“忍辱負重”,是顧全大局。


    但在李秘看來,這是強弩之末,是黔驢技窮,是他們真的怕極了。


    說到底,抬棺上朝這一招,還是太狠太狠,震懾力巨大到了無人能擋的地步。


    而武懿宗的態度,也證實了李秘的推想。


    他接過了來俊臣的提議,朝張柬之道:“對對對,來禦史所言極是,正是這些坊間賤民相互毆鬥,我金吾衛隻是維持秩序,之所以綁了他們,也是為了製止他們繼續行兇傷人!”


    張柬之畢竟狗著發育了幾十年,論心眼子,不比在場任何人少,又豈能聽不出對方的言外之意?


    這是要主動丟出一個台階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需知這些糞坊的除糞夫,連他們的走狗都不算,隻是掏糞王羅會手底下的工人,平日裏卑賤到塵泥裏的貨色,拿來替罪是最合適不過。


    若是以往的張柬之,他必然會堅守原則,追究到底,管你什麽台階不台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豈能拿這些除糞夫來糊弄事兒。


    可他受到了李秘的啟發之後,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倒是有點猶豫了。


    此時他看向了李秘,目光之中有些迷惘,這種迷惘,就好像他剛剛進入官場之時,他問過自己的老師,該如何做個好官。


    他記得那時候的老師,隻是朝他嗬嗬一笑道:“沒人知道該如何做個好官,這是為官者必須經曆的考驗……”


    於是,他就傻乎乎地做了幾十年的縣丞,直到六十四歲那年,他才終於明白,怎樣去做個好官。


    這一次,李秘沒有像他那位老師那般打機鋒,說謎語。


    李秘走到他的身邊,給了他一個堅定明確的迴應。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區區金吾衛!”


    “張公,你連抬棺上朝都不怕,還踟躕個甚?過得今日這關,往後偌大的朝堂,便是你張公的舞台!”


    李秘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句句如驚雷一般落在了張柬之的心坎兒上。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二郎高義,當為吾師!”


    張柬之快七十歲的人了,動容之下,竟是說出這番話來。


    李秘知道,不是自己多了不起,這一切皆歸功於抬棺上朝這個點子,是這個點子,讓張柬之看到了未來仕途的自身定位。


    張柬之在縣丞這個幾乎不入流的官職上蹉跎了幾十年,不是迷惘於該如何做官,而是不知道自己該做個什麽樣的官。


    如今李秘給了他啟發,讓他幡然醒悟,自己一直想做的,正是那義無反顧,抬棺上朝的諫官!


    李秘也不與他矯情:“張公言重了,這都是張公品性使然,李秘隻是張狂之見,能給張公帶來一點點啟發,也是湊巧,算是緣分吧。”


    張柬之也無二話,朝李秘叉手為禮,便轉頭朝武懿宗,朗聲道:


    “這是非曲直,自有公斷,若不想鬧上朝堂,便把打人的金吾衛交出來,否則本官與你不死不休!”


    本來見得李秘與張柬之嘀嘀咕咕,武懿宗就有些坐不住。


    趕忙將索元禮和來俊臣拉過來商議,實在不行,讓推事院把這事兒扛下來也好。


    萬萬沒想到,張柬之也是直截了當,沒有半點婆媽羅嗦,點名就要金吾衛。


    “張老賊,你這是欺人太甚,真當本王沒脾氣邪!”


    張柬之早就看穿了他的底細,朝太平公主道:“公主殿下權當個見證,金吾衛當街毆傷百姓,拒認在先,抗法在後,本官身為秋官侍郎,如今錄有目擊人證的供詞上百份,明日便入朝直稟,彈劾殘暴,還我長安百姓一個公道!”


    狄仁傑幾次三番向武則天推薦張柬之當宰相,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番話色厲詞嚴,振聾發聵,幹瘦老朽的張柬之,此時卻像一座黑鐵鑄像一般堅不可摧,高大得無法冒犯!


    “老賊何敢!”


    武懿宗站了起來,怒目而視,整個人都在發抖。


    “你雖貴為郡王,但也不能隨便辱罵本官,豈不見來俊臣前車之鑒耶!”


    張柬之一聲暴喝,朝李秘道:“李二郎,勞駕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張柬之這老兒也是用熟不用生,知道自己震懾了這些人,這是要借自己的威懾力了。


    不過李秘也想早點結束這鬧劇,從衙役手裏奪過一條水火棍來,銅頭著地,康鐺鐺就拖著往前走了兩步。


    狗哨原理瞬間起了作用。


    那銅頭摩擦地板的聲音,使得來俊臣如同應激反應一般,膝頭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雙手抱頭,口中喃喃自語道:“別打了……別打了!”


    武懿宗也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下意識就想喝止李秘,但嘴唇翕動,到底是沒膽子罵出口來。


    因為他親眼見到李秘是如何暴揍來俊臣的,那嬰兒手臂粗大的硬木水火棍,一棍子下去就斷成了兩截。


    這家夥如同瘋狗一樣,對位卑權重的侍禦史說打就打,而且還是玩命兒一樣打,對自己這個河內郡王,金吾衛大將軍更是渾然不屑。


    連抬棺上朝這等充滿了“想象力”的作死法子都想得出來,李秘這瘋狗又豈會不敢打自己!


    如今人人談虎色變,避之如瘟神,視之為閻羅的來索組合,讓李秘一棍子就將其中之一打成了流口水說胡話的廢物。


    說不得過了今日,李秘這瘋狗之名,怕是要傳遍整個朝廷了。


    武懿宗緊握著拳頭,但尾指卻在不自主地顫抖著。


    他的目光根本控製不住,隻是盯著李秘那棍子的銅頭上,仿佛那銅頭與地麵摩擦出細小的火花,仿佛棍頭上仍舊殘留著來俊臣腦袋上的鮮血。


    分明是兩條不同的棍子,分明上迴打的是來俊臣,可狗哨原理卻蔓延到了武懿宗等人的身上。


    到底是將打人的金吾衛交出去,還是跟李秘和張柬之硬剛到底?


    本來高高在上的武懿宗,如今卻糾結於這樣的問題。


    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打從他思考這個問題開始,他早已輸得一塌糊塗。


    張柬之固然找到了自己的“為官之道”。


    更要命的是,李秘這條瘋狗,今日算是徹底打出了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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