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之所以堅持要放火燒屋,可不是沒有理由的。


    在農業社會,沒有化肥,農家肥就是最主要的肥料來源,所以屎尿就是最重要的二次利用資源。


    舊社會有個段子。


    說的是有個吝嗇鬼,上街趕集屎急了也要留到家裏拉,忍不住了也隻是放個屁。


    雖然是笑話,但也說明了農人們對農家肥的重視。


    長安城是何等樣的大城市,這可是那時代全世界最繁華的大都市,最鼎盛的時候人口超百萬。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長安城仍舊能夠保持幹淨整潔,而不像中世紀的歐洲城市,在城堡開個飄窗,直接露出屁股往城下拉屎,街上到處是屎尿,所以發明了高跟鞋。


    之所以沒有這樣的肮髒亂象,就得益於掏糞行業。


    而掏糞行業有著巨大的利益和極其低廉的成本,又豈能不被人覬覦?


    傳說少府監就曾經建議高宗皇帝賣馬糞賺錢。


    皇帝李治也果真召集大臣們,正兒八經地討論這門生意。


    但最後結果如何?


    因為官員們私下瓜分了馬糞這門生意的利益,最後一致反對,連高宗皇帝都沒能做成這樁生意。


    由此可見,羅會能壟斷掏糞行業,此人的道行有多深了。


    就這麽樣一個人,又豈會把事情做絕,果真丟下一切,像鴕鳥一樣逃避問題?


    事實證明,李秘對人性的分析是正確的,隻是通過行業的形態,他已經推斷出了羅會的為人。


    當坊丁們舉起火把之時,一個中年人從家裏匆匆撞了出來。


    “李二郎且留手!莫放火!莫燒屋!”


    諸武侯一看,也傻了。


    “羅家阿郎既是在家,緣何不見客,這事鬧得難看了,還不請了李二郎進屋,把事情都說開來!”


    武侯們也是鬆了一口氣,正主出麵了,可就不幹他們的事了。


    這羅會正當盛年,穿著華美,一身貴氣,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個掏糞的大老板,反倒像個儒士。


    “李二郎,是羅某得罪了,且進來吃茶,讓羅某好生賠罪則個……”


    李秘嗬嗬一笑,朝諸多武侯叉手行禮,這才跟著羅會進了茶廳來。


    “在下也是身不由己,還請李府令饒恕!”


    李秘這才坐定,羅會已經躬身請罪了。


    “這倒是怪了,你怎麽知道我做了府令?”


    雖然明知道事有蹊蹺,但這才剛退朝不久,去女道觀走了一趟,而後從興道坊公主府迴來,大半天的功夫,消息應該不會傳得這麽快。


    但羅會卻知道此事,而且明知道自己成了太平公主府的府令,還敢給李秘上眼藥,這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羅會也不拐彎抹角。


    “李府令,羅某隻是個生意人,誰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更得罪不起……”


    “這是羅某的一處別院,區區心意,還望李府令笑納!”


    羅會說著,便掏出一份房契來,雙手奉到了李秘麵前。


    “又要送我宅子?今日都是怎麽了?”


    李秘接過來一看,尚善坊的宅子,地段極好,價值該是不低。


    羅會的意思也很清楚,他並不想得罪李秘,隻是沒辦法拒絕幕後之人的命令罷了。


    送房子的意圖也很簡單。


    我囤我的糞,大不了你李秘別住永安坊,如此一來,兩頭都不得罪。


    “宅子我就不收了,你告訴我,誰讓你這麽做的便好。”


    羅會聞言,也是臉色發白。


    “李府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節骨眼,當是息事寧人……”


    “這永安坊並非鬧市,坊中正好有永安渠穿過,可以取水漚肥,也方便清洗糞桶,房子買賣兩清,手續齊全,便是論起來,道理也在羅某這邊……”


    李秘終於明白羅會為何能壟斷這樁生意了。


    都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羅會絕對是個舍得下老本做長線投資的人,格局也足夠高遠。


    他本是夾在中間的可憐人,但能設身處地為李秘想對策,已經屬實不易。


    “羅會,你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該知道這事是衝我來的,不管我搬到哪裏,都不管用的……”


    羅會厚著臉皮笑道:“李府令是個明白人,羅某也不說糊塗話了。”


    “那位於我有恩,我欠他一個人情,這事兒必須要做,但你搬走了,他再對你下手,那就是別人的事,該輪到誰頭疼,也找不到我這裏來……”


    李秘笑了:“羅會,你倒是坦率,不過眼界還是不夠大,你把這燙手山芋丟出去,接手的人一樣會恨你,與其如此,不如告訴我,省得殃及池魚。”


    “背後那位能做出這樣的事,該是位肆無忌憚的主,便是你泄露了他的身份,也不會怪你,說不得還得感謝你。”


    羅會聞言,也遲疑了起來。


    李秘吃了一口茶,打了個尿顫,將茗粥放迴原位。


    來了這麽久,他到底是喝不慣這玩意兒。


    將茶葉碾成末子,混合著蔥薑蒜各種香料煮成糊糊,能喝得下才怪。


    “是武家的人吧?”


    李秘如此一問,羅會也不由身子一緊。


    “武三思?武攸暨?還是武崇操?”


    羅會不敢抬頭,嘴唇翕動,欲言又止,算是默認了李秘的答案。


    李秘本以為是武則天的寵臣,為了討好武則天才這般惡心李秘,沒想到會是武家的人,這可就難看了。


    羅會沉默良久,微微抬起頭來,將房契放在了李秘麵前,意味深長地盯著李秘道:“羅某稍後還要去延壽坊拜見貴客,這就不多留李府令了……”


    李秘心領神會,將房契收了。


    “這房子我收下,算是與你交個朋友了。”


    羅會大鬆一口氣,滿臉感激道:“那就謝謝李府令賞臉了!”


    李秘也不多坐,離開了茶廳,便朝老爹李忠耿問道:“武家誰人住在延壽坊?”


    “武家?哪個武家?”李忠耿一時半會兒沒明白過來。


    李秘白了他一眼,他才恍然。


    “去年是聽說有個大將軍迴來休養,但極其低調,也不如何拋頭露麵,具體情況倒是不太清楚……”


    李秘一陣無語:“你這地頭蛇做得也不怎麽樣嘛。”


    也不跟他計較,李秘出了門,朝武侯打聽了一番,這些武侯倒是比李忠耿清楚。


    “是有這麽位貴人,聽說在北麵打了敗仗,聖人責怪,便從洛陽迴長安來暫時休養……”


    “哦,想起來了,是河內郡王、左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


    左金吾衛大將軍?這不正是丘神積的頂頭上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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