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之所以想題詩,也是為了草兒感到可悲。


    辦案要理性,不能感情用事,但並不妨礙辦案人員要有人文關懷。


    沉思片刻,李秘睜開眼睛,提筆寫了起來。


    他的毛筆字並不好,但身體原主打小修道,每日抄寫經藏,一手蠅頭小楷工整流暢,也屬實賞心悅目。


    寫字之時,李秘生出一種靈魂遊離之感,仿佛與身體徹底契合,那種玄之又玄的感受,令得他終於對這個時代有了切實的歸屬感。


    擱筆之後,李秘又閉上了眼睛,享受著這種微妙的感覺。


    而宋芝芝卻大睜美眸,死死盯著紙麵,兩行清淚禁不住啪嗒落下。


    “別夢依依到宋家,小廊迴合曲闌斜。”


    “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這本是一首相思詩,可各花入各眼,到了宋芝芝這邊,讀到的全是對草兒的思念與悲憤。


    草兒是她的玩伴,更是她情同手足的姐妹,然而除了她,所有人都將草兒當成卑賤的奴婢。


    即便草兒慘死,也無人問津,很快就被這個世界所忘卻。


    正如這詩中所言,隻有這深深的庭院,上空的冷月,仍舊為這個離去之人,照著落花。


    宋芝芝已到適婚年齡,甚至已經有些“超齡”。


    家裏也不是沒想過給她許配婚事,但宋玄問仍舊在“待價而沽”,畢竟官宦人家的女兒,沒有婚戀自由,隻是政治聯姻的工具。


    為了讓宋芝芝能“賣”個好價錢,這個大姑娘就隻能獨守深閨,這其中寂寥與幽怨是無人能體會的。


    李秘這首詩,寫出了草兒的卑微,寫出了她與草兒相依為命的那種情愫,更讓她讀出了自己的哀怨。


    她見過不少才子,那些妄圖通過她,來攀附宋玄問的人,也讀過不少驚世之作。


    但唯獨李秘這一首,讓她怦然心動,隻覺得有人懂得自己,是多麽的夢寐以求。


    李秘已經從玄妙的狀態中迴過神來,見得宋芝芝沉默不語,以為自己弄巧成拙,當即道歉說:


    “是我寫得不好麽?對不起啊,毀了你的畫……”


    宋芝芝抹了抹眼角的殘淚,露出幸福的笑容:“不,寫得很好,芝芝一定好好收藏。”


    李秘訕訕一笑:“那就好。”


    其實他想解釋一下,這是他抄的,而不是寫的,但想想,原作者還沒出世呢,也沒必要多此一舉了。


    宋芝芝小心翼翼地收起畫作,有些羞澀地問道:“我聽說李坊正就你一個獨子,為何大家都叫你二郎?”


    李秘也有些愕然,因為他搜索了記憶,但原主人似乎將這份辛秘深埋心底,如何都迴憶不起來。


    “叫慣了吧,名號嘛,就是讓人叫的,怎麽叫都成。”


    宋芝芝臉色羞紅:“那我能不能也叫你二郎?”


    李秘心說,這小妮子一定是被我的詩才給折服了,自是樂見其成。


    “當然可以,芝芝你若不嫌棄,往後我們就是朋友。”


    “朋友?”


    “對,朋友!”


    大唐朝風氣開放,女子拋頭露麵並不出奇,外出社交更是稀鬆平常。


    舉個例子,就好似從榮怪兒屋裏搜出來的那些女子衣物。


    在唐朝以前,貼身內衣物叫心衣,也就是胸衣,無不想方設法將女子胸部裹起來,仿佛要滅掉這個女性特征一般。


    可到了大唐,她們將心衣改成了沒有肩帶的訶子,類似於後世的無肩帶乳罩,為的不是裹住胸部,而是為了塑形,使得胸部更加的突出。


    大唐女性的服飾更是裸露大部分的胸部肌膚,若論女性的社會風氣開放程度,大唐在整個封建社會都是獨一份的。


    也正因此,很多大唐女子都有正常的非情侶的男性朋友,她們會改穿男裝,甚至穿女裝,與這些風流才子們稱兄道弟,互交朋友。


    但宋芝芝隻有草兒相伴,何曾有過這樣的朋友。


    李秘在這個時候出現,仿佛就是為了填補草兒的空缺,讓孤獨的宋芝芝,抓住了一根可以依賴的稻草。


    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尷尬又旖旎起來,李秘心說壞了,不會太過了些吧?


    正尋思著該如何破冰,外頭家仆總算是把那高麗婢給帶到了。


    “奴拜見小娘子……”


    高麗婢屈膝行禮,宋芝芝有些不悅,似乎在嗔怪她攪擾了她與李秘的交談。


    不過想到李秘要來辦事,她也就擺了擺手:“二郎有話要問你,你要如實迴答。”


    高麗婢抬起頭來,見得李秘,莫名感到心虛,又重新低下了頭。


    李秘走到前頭來:“伸出你的手,掀起袖子。”


    “李二郎……奴……奴不敢!”


    宋芝芝也察覺到了異常,一個奴婢,別說掀開衣袖,就是讓你去給李秘暖床,你也必須照辦的。


    “照做!”


    宋芝芝雖然脾氣好,但到底是宋家千金,高麗婢哪敢忤逆,當即將手袖擼了上去,露出了雪白的雙臂。


    然而宋芝芝卻捂住了嘴巴,差點沒驚叫出來。


    因為高麗婢的手腕上,赫然留著一道又一道捆綁的傷痕,非但如此,她的玉臂上,竟留著大大小小的牙印!


    “這怎麽迴事!”


    其實李秘早就發現了,非但這個高麗婢,宋家其他奴婢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傷痕。


    而這些傷痕,其他幾樁淫賊案的受害人身上,都出現過!


    “草兒身上也有吧?”李秘朝宋芝芝這麽一問,後者也滿目悲憤地點了點頭。


    “是,本以為隻有草兒一人受害,未曾想到,你這奴婢竟也早已被淫賊所害,你為何不告訴我家大人?!”


    宋芝芝很是惱怒,如果這些奴婢能早些報告上來,宋玄問必然警惕,要麽報官,要麽加強戒備,無論如何,那淫賊也不至於再敢禍害,草兒或許也就能幸免於難了。


    然而那奴婢隻是瑟瑟發抖,而後跪了下來,朝宋芝芝磕頭道:“奴什麽都不知道,小娘子不要再為難奴了……”


    李秘朝宋芝芝道:“我在其他奴婢的身上也發現了這些傷痕,淫賊禍害的可不止是她一個。”


    宋芝芝也是後怕不已:“虧得二郎找到了那淫賊,逼得他畏罪自盡,否則真不知還有多少人受害!”


    李秘卻搖頭:“不,榮怪兒並非真兇……”


    “什麽?!!!”宋芝芝整個人都顫抖起來,臉色煞白,下意識往外看,仿佛那淫賊就潛伏在某處黑暗中一樣。


    李秘趁機問道:“芝芝,你知道這奴婢為何不敢迴答你呢?”


    宋芝芝目露驚恐:“難道說……那淫賊就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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