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永安坊提前過年。


    縣衙特意在坊門口張貼了告示,人人奔走相告,隻說淫賊已經伏法,街坊鄰裏跟著耆老們,敲鑼打鼓浩浩蕩蕩去縣衙送表匾,匾額上書四個大字:“為民除害”。


    李秘行走在熱鬧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些像逆行者。


    榮怪兒的屋子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


    得知他是淫賊之後,永安坊的居民義憤填膺,幾乎要將他的屋子徹底衝爛了。


    此時小院外頭堆滿了垃圾,牆上全是墨跡和狗血,不少人還製作了血淋淋的稻草人,就插在他家周邊。


    李秘到來之時,這裏仿佛成為了永安坊的禁地,沒人再敢靠近,鄰居家大門緊閉,生怕殃及池魚。


    現場被破壞成這樣子,李秘也沒抱太大希望。


    但來都來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搜尋起來。


    無論是錢啟庸,還是徐有功,之所以認定榮怪兒是真兇,皆因為這是一間反鎖的密室,由此判斷榮怪兒是畏罪自殺無疑。


    再加上家裏搜出來的女子衣物,更是“鐵證如山”。


    那麽反過來,如果找到這不是密室的證據,就能間接證明有人進入房屋,榮怪兒就有了他殺的佐證。


    榮怪兒的房子很是破舊,土木結構,因為沒有窗戶,光照並不是很好。


    房門是唯一的入口,也正因此,捕快們破門而入,也成了榮怪兒自行反鎖的最好證據。


    李秘查看了門扇,並無異常,轉到門後來,那半截被撞斷的門栓落在地上,殘餘的另一半仍舊卡在門上。


    下意識摸了摸,李秘隻覺得油膩膩的。


    “潤滑油?”


    按理說門栓不是金屬結構,並不需要潤滑油,倒是門鉸之類的地方,需要一些油脂來充當潤滑。


    門栓是下落式的老式門栓,而門扇之間則是半扣式的縫隙,想要插入利刃來操控門栓並不現實。


    李秘又轉到門口,仔細觀察了一番,也不敢放過半點。


    “這是……熏烤的痕跡?”


    門栓部位有一處黑色的痕跡,上麵殘留著一些黑灰,似乎有人烘烤過這個地方。


    撚了撚指尖的油膩,李秘沉思了片刻,腦海中模擬著的畫麵,突然就形成了閉環,成功鏈接在了一處。


    “我明白了!這不是密室!這不是密室!”


    撥開迷霧,豁然開朗給李秘帶來了滿滿的成就感,更讓他越發堅定了自己的信心!


    離開了榮怪兒的屋子,李秘又馬不停蹄地來到了義莊。


    義莊位於永安坊的西南隅,這地方有些荒涼,除了一些窮苦人家以及流浪漢,但凡有點能力的,都早已搬離了。


    看守義莊的是個老仵作,許是常年不見光,臉色死白,毫無生氣。


    “我是永安坊正李秘,我想……”


    李秘剛開口,老仵作抬手製止了他的話頭。


    但見他走到義莊裏頭,點了三支線香,交給了李秘。


    仵作是老行當,通常做事之前都要燒香拜拜,省得冤魂纏身。


    虧得身體原主從小修道,李秘幾乎是肌肉記憶,上線的姿態也很是自然。


    老仵作從旁伸出一隻手來,李秘也是一頭霧水。


    “不管來做甚,先給洗手錢,給了錢隨便你做什麽。”


    原來想要錢,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他並非古板,也不是不通人事,隻是他現在身無分文,想給錢也沒有。


    無奈之下,李秘隻能摘下腰間的橫刀,放在了老仵作的手裏。


    “這個先押著,迴頭再給錢。”


    老仵作麻木不仁的渾濁眼眸突然亮起一點光,將橫刀丟迴給了李秘。


    “既是貴人,何必戲耍老朽,你想如何便如何罷了!”


    如此一說,甩袖離開了。


    不得不承認,這唐刀也是身份象征,某種程度上倒是成了通行證了。


    李秘著急查案子,也不多糾纏,徑直進入到義莊內部。


    這堂屋陰冷得緊,角落裏堆著幾口陳舊的薄棺,仿佛嗅聞到了人氣,嘩啦啦從裏頭爬出來十幾個大老鼠。


    長案上躺著幾具屍體,空氣中彌散著令人作嘔的屍臭。


    屍體隻用破席子遮蓋,露出髒汙發紫的雙腳,綠黑色的屍水流淌而下,周圍蚊蠅亂飛,白胖胖的蛆蟲四處亂爬。


    李秘用袖子捂住口鼻,如何都忍不住嘔吐的衝動。


    屏住唿吸,嚐試了幾次,李秘總算是稍微適應。


    虧得榮怪兒是新送進來的,屍首就放在最外頭,也不難找。


    李秘將他翻了過來,明顯能看到他的後頸處有一道紫黑的勒痕!


    “果然是被勒死的!”


    判斷死者是否自縊,從古代就有一個簡單的法子。


    那就是八字不交法。


    所謂八字不交,是指縊死者的繩子著力部位都在脖子前部,一般在甲狀軟骨與舌骨之間,而後繞向頸部左右兩側,到了後腦,也就是頭枕部,會形成提空,像個八字一樣,不會相交。


    而如果是勒死,那就是環樁的勒痕。


    除此之外,如果是自縊,繩索上提,勒痕的麵積以及形態,也跟被人勒死截然不同。


    從勒痕來判斷,榮怪兒分明是先被勒死,而後才偽裝成了自縊的案發現場。


    那麽問題來了。


    是誰殺死了榮怪兒?


    會不會是真正的淫賊?


    如果是淫賊所殺,那他必然極其了解案件的進展,對李秘等人的調查一清二楚,否則沒辦法趕在李秘等人到達之前,就殺掉榮怪兒。


    而且他的目標很明確,甚至用女子衣物等栽贓榮怪兒。


    另一個令李秘極其不安的因素是,處一和尚騙了他!


    處一和尚曾經是仵作,而且可以看出他在屍檢方麵有著其他仵作無法企及的本事。


    按說如此明顯的勒死痕跡,他不可能忽視或者誤判。


    但他為什麽要騙李秘?


    因為被關押,處一和尚沒有作案的機會,所以他並不是勒死榮怪兒的兇手。


    可如果他有同謀呢?


    走出義莊,李秘坐在庭院外,借著線香的煙霧來驅散身上的屍臭。


    他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之所以來調查,是因為李秘在宋家發現了新的疑點。


    想要解決這些疑問,最終還得迴到宋家。


    拿定了主意,李秘也無二話,快步往宋家去了。


    因為義莊地處偏遠,再不往迴趕,便要入夜,屆時會更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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